為什麼?難道他就真的這麼恨她嗎?恨到連過去的甜蜜照片都不願再多瞧一眼?這樣的念頭竄出,她不由得黯然垂眸。
可下一秒,她便立刻振作起來,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親了親女兒軟女敕的臉頰,強顏歡笑。
「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怎麼可以放棄呢?你說對不對?」
形式上是說給女兒听,實際上卻更像是安慰自己。
沐浴後,簡維政刻意在書房待到十一點,直到外頭再無傳來任何動靜,他才悄悄開了門,回到客廳里。
照片依然散落滿地,顯然她所謂的「整理」並沒有達到應有的進度。
他靠了過去,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第一張映入他眼簾的照片,是她的獨照。
他彎身拾起,拿靠近些,照片里的她留著及腰的長發,背景是哪里他不太確定,那時他倆還未相識,依據她的說法,那時她參加了救國團夏令營,是同團的隊友替她拍下來的紀念。
她真的很愛旅行。
然而結婚至今兩年,因為懷孕、照顧孩子,她幾乎足不出戶,只是偶爾和姊妹淘們出去吃個飯、逛逛街,而他因為公司狀況多,實在也抽不出什麼假期帶她出去走走。
比照她從前那些精采豐富的生活,現在的她,或許就像是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野鳥吧……
思及此,一股從未出現過的愧疚感悄然浮上心頭。
這時一抹人影突然閃進客廳,他嚇了一跳,思緒驟斷。
是余曼青,原來她還沒睡。
他心虛地把照片扔回地上,雖然自覺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愚蠢,可惜已經來不及補救,做出來的行為就像是潑出去的水。
「喬喬……睡了嗎?」他隨便拿了句話來搪塞。
相較于他的無措,她卻顯得泰然自若。
「嗯,睡了。」那笨拙的掩藏讓余曼青忍不住暗笑。
從前,他年長了她五歲,兩個人的角色強弱鮮明,他待她的態度總會不自覺地循著某種特定模式;然而此時此刻,以三十八歲的「高齡」心智回頭看看二十九歲的他,她竟驀地發覺原來他也有如此可愛的時候。
例如現在。
若是二十四歲的她,肯定大發雷霆,氣他把她的照片扔在地上,卻看不出來那只是他害臊的一種表現。
第2章(2)
「工作的事情已經忙完了嗎?」她假裝沒看到剛才的那一幕。
「嗯。」他淡應了聲,抹抹鼻子,「我以為你先去睡了。」
「還沒呢,我哪有那麼早睡。」她笑了笑,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剛才只是先去哄喬喬睡覺而已。」
一听,簡維政眉頭蹙起,冷笑了聲,道︰「當初明明是你自己執意要訓練她一個人睡覺,現在又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她听了,不氣不惱,反而露出笑容。
「哪有吃錯什麼藥?我只是突然覺得這樣孩子太可憐了,後來我仔細想想,喬喬現在才一歲,就要求她一個人睡在黑漆漆的房間里,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說完,她低下頭,繼續將照片分類,然後逐一置入相簿里。
他張著嘴,接不了話。
這女人到底是誰呀?難道是她不小心撞到頭,所以個性突然出現了巨大的轉變?前陣子電視上才報導過相關的新聞,說什麼美國有個水電工,在腦部受傷了之後,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天才畫家還是啥的……
「啊、差點忘了問你,」余曼青突然抬起頭來,像是想起了什麼,「我下午煮了一鍋洋梨隻果甜湯,你要不要喝一點?」
他愣了下,居然連甜湯都變得出來?
「干麼?」她瞧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還是你不喜歡喝甜湯?」
「我不餓。」
「喝一碗而已,又不是叫你喝一鍋。」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的幽默並沒有令他發笑,反而令他覺得毛骨悚然。
幽默感她是有的,她本來就是個大方風趣的女人,只不過結婚以後,她的幽默感就像是死了一樣,再也沒有蘇醒過。
「真的不想喝看看?很好喝喔。」她又問了一次。
事實上,他想,他真的想,無奈夫妻兩人實在冷戰太久,短時間之內他很難拉下臉來去接受這些毫無道理的體貼。
「不必了,我真的沒胃口。」拒絕似乎已經成了本能。
「好吧。」余曼青聳聳肩,淺淺一笑,故作不在意。
她將失落感掩飾得很好,卻還是被他給捕捉個正著,他心口無端一緊,竟為了一碗湯而愧疚。
懊死的,他一定是太累,才會被她這些怪異的行為給影響。
于是他當機立斷,站起身道︰「我先睡了,你慢慢弄吧。」
「好。」她沒什麼特別回應。
若是以前,她大概會酸溜溜地說︰「是呀,你就去睡好了,反正我自己一個人在這里整理「我們兩個人」的回憶,很溫馨不是嗎?」
可她沒有,她甚至抬起頭來對他笑了一笑,輕道「晚安」。
她那溫順的表情令他困惑,剎那間,有一種刺麻酥軟的感覺自他心窩蔓延開來,只不過,他不確定那究竟是心動還是心驚。
他回過神來,甩了甩頭,不願多想,提步就往臥房快速走去,卻在途中頓了頓,又折了回來。
「你——」他啟口,聲音卻突然卡在喉嚨。
「嗯?」她抬起頭來望向他,眼神里毫無心機。
他頓住,其實他原是想問︰「需要我留在這里幫忙嗎?」
然而他早已習慣冰封自己的感情,如今那隱約就要破冰的悸動,竟讓他感到恐懼、驚慌。
他咳了聲,清清嗓,趕緊隨意轉了個話題,「那個……上次我向你提的那件事,你安排好了嗎?」
一听,她眨了眨眼,根本毫無記憶。
「抱歉,我忘記你提了什麼……給我點暗示?」
老天,她居然說了抱歉?!那個趾高氣揚的余曼青?
他不自覺抬手抹了抹臉,深呼吸幾下,「我媽說,她兩個月沒看到喬喬了,很想念她,想知道哪一天可以過來。」
她「啊」的一聲,原來是這件事,記憶瞬間回籠。
「什麼時候都可以啊,她隨時都可以過來,反正我都在家。」她笑了笑,低下頭又挑起幾張照片。
聞言,簡維政靜默了。
「你在逞強嗎?」他再也受不了這種被當猴子耍的感覺,決定問個明白。
這對婆媳的恩恩怨怨簡直可以寫成一本小說,每次只要提到母親想來家里看孫女,她便會擺出一副末日即將降臨的絕望樣。
「你就不能對媽好一點?」曾經,他這麼拜托她。「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拔長大,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你為什麼不能體諒她的不安全感?」
她卻冷冷哼了聲,回嗆他,「真是好笑,她又不是生我養我的人,一下嫌我這個、一下又嫌我那個,我干麼要給她好臉色?我又不是犯賤。」
所以,當她說出「隨時都可以來」的時候,他爆發了,再也無法繼續陪她裝傻下去。
「逞強?」余曼青看了他一眼,輕勾唇角,「沒有,我逞強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仍是一笑,搖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人生曾經走到盡頭,什麼大風大浪她沒見過?
她歷經了失去婚姻、被女兒痛恨、父母雙雙早逝、前夫幸福再娶,被男人欺騙以及被同事陷害、被朋友背叛、被上司騷擾、被公司開除,最後甚至得了肝癌死去。
如今回頭再看所謂的婆媳關系,何難之有?
瞪著她良久,簡維政像是棄械投降般冷哼,「算了,隨便你,你就繼續裝瘋賣傻好了,我看你能裝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