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車東元就是個老實人,老實人偶爾就是會白目得令人恨。
「哥又跟那女人吵架了?她干麼把你的傘扔地上?你那麼好心送傘餅去說,她怎麼可以這樣?真壞欸。哥你干麼一直站在那里傻傻看著她,你在看什麼?」
看你OO**%——
嗚……他好想死。
不能讓他纏上來。
三七步最好還是留在過去給她的印象,那個討人厭的囂張男人。
徐明靜頭也沒回地一路疾走,但能感覺他追來的目光,她能意識到自己心中的震蕩。當他靠近,她像根弦般繃緊,緊張又不自在,直到離開他的視線,她才緩過來。
一般來說要怎麼稱呼這種氣氛?
能感覺到彼此的火花,一種曖昧的張力……她嚇到了,有強烈的被威脅感,她故意滿不在乎地敷衍過去,不鼓舞他,也不讓自己淪陷。
假如真要細究跟崔勝威發生的這一連串離奇事件,那就是人們稱為「有緣」的東西。
可那又如何?
她走入候車亭坐下等公車。
在她看來,世人高估了緣分的美麗,卻低估了緣分的殺傷力。但凡跟有「生命」的東西結了緣,就是悲劇的開始。
喜相逢時太歡樂,但是——但凡有「生命」的,就有盡頭,相識就像一場必然的悲劇。
想到這些,被他攪亂的心就冷掉了。
她嘆息。
一次愛情已經耗盡力氣,一場死別也掏空了情感。當初那樣認真愛著振宇哥,自大地以為只要相愛就好,什麼都能克服。後來因故對心愛的男人提出解除婚約的決定,他痛苦悲愴,酗酒出事……
現在的她,再也不讓時間在「緣分」上頭做文章,她不給愛情機會,也不交新朋友,只要緣分不夠久,就不會累積情感,不用恐懼生離死別。
這樣最好,就像現在,就算感覺跟崔勝威彼此間有什麼,只要不讓它發生,就不會有挨「痛」的機會。
反正她現在只是個「還債」的人,沒資格接受誰。「苟活」于世,就不要沾惹「緣分」。
就連這坨「山」,也被徐明靜惹毛,焦躁不已。
這坨「山」高一八五公分,重一百二十公斤,「愚公移山」正進行中,而山已經不耐煩,就快要山崩。
他們已經溝通半個多小時,她還是沒听懂他在講什麼。不只是她愚公移山的精神讓如山般高大的男人心煩,更嘔的是這場對話沒交集。
即使她是個美女,還是讓他很抓狂。
自從施振宇死後,徐明靜變得越發惹人厭了……他想。本來是甜美愛笑愛5巧的丫頭,現在陰沉沉的,超級頑固。
第6章(2)
一臉落腮胡的男人霸在桌前,邊卷煙邊壓抑怒火——他是「胖老爺」夜店的老板霸子哥。
每次開店營業前,他總這樣坐著,以他粗壯的指頭對付手卷煙。這事需要技巧,彷佛修行需要耐性。
先捻一些煙草擺在一片薄紙上,再動作細膩地將煙草連同紙一起卷成細條狀,接著指頭沾水(或用舌尖舌忝),封緘紙卷邊緣,如此一來手卷煙就完成了。
煙草有各種口味,咖啡、巧克力、紅茶、綠茶,或是他最愛的微甜的草莓味。做這件事時,是霸子哥心情最平靜的時候。但今天卷完六根煙,每一根都很丑,沒一根完美的。
都是對面那女人害的,他一直講一直講,她還講都講不听。如果是男人,一拳貓下去就完事,偏偏她是女人!
「反正這個月開始,你們‘九玖樂團’不用來了。」
「‘九玖’必須上場。」
「為什麼?你們有死忠fans嗎?不要來了,錢我們都結清了啊。」
「‘九玖’必須上場。」
他氣到粗指不听使喚,煙草掉了一堆。「徐明靜,之前發給你的簡訊還不夠清楚嗎?我沒辦法再支付演出費,回去吧。」
「你不能用一封簡訊Fire我們。」
「不然咧?要辦個告別紀念趴才能Fire嗎?」
她彷佛听懂了,低頭緘默。
唉,有點不忍,看著很難受。「回去吧。」
「看在霸子哥這麼有誠意的分上,好,演出費打八折。」
「你是要我吃土嗎?」砰!霸子哥麼怒拍桌,這一拍不得了,木桌劈出一條縫,如閃電那樣啪擦擦龜裂。
X例!現在還弄壞一張桌!
「拜托你,好妹子,現在台北像我這樣開十年的夜店剩幾家?大家下班不流行追團,流行的是在家追劇。年輕人哪個不是掛在手機上、掛在網咖里聊天打怪?現在生意不好啟了,我這樣講你听懂沒?」
徐明靜任他咆哮,睜著一雙無辜大眼。這模樣倒像是他在霸凌她,But,到底是誰霸凌誰?
「干麼這樣看我?喂,啟人不可以這麼自私,霸子哥已經夠照顧你們了。我兩年前就想這麼啟,哪知道你們團長忽然出車禍,我撐到今天才開除你們,是因為心里難受啊!尤其是你,就是怕你打擊太大撐不住。哥哥我夠有義氣了,自己沒賺什麼,可演出費一毛都沒欠。」
「原來如此。」同情兩年多,確實夠義氣。
「啊不然你想想,每天賺兩千多塊,員工都辭掉幾個,還付你們錢,我每個月扣除開銷只有三千塊可以用,我實在是……」不能再講,都快哭了,霸子哥咬拳忍淚。「日子苦啊。你還這樣跟我盧小,都不替霸子哥想。」
眼淚呼之欲出,終于喚醒徐妹妹的人性。
「我懂了,對不起,沒想到霸子哥一直這麼關照我們。」
「你啊——」霸子哥含淚看她。「你也是,坦白講,那時出事真怕你想不開,畢竟你們都要結婚了。可是兩年多過去了,我也觀察你夠久,你沒事了反而是我很有事,一直在賠錢。」
他吸吸鼻子。「算了,錢都花了,不講了。總之,事情都講開了,你明白就好,不是霸子哥不罩你們,是這個社會不罩我們,大家好聚好散。」
徐明靜拿來煙草和紙,動手卷煙,迅速卷好一根,遞給霸子哥幫他將煙點上。
「以前……每次駐場完,你就會跟振宇哥一邊卷煙一邊聊。」
「是啊,誰知道他死得那麼早。」
瞬間又卷好了一根,徐明靜點燃它,放在煙灰缸邊緣,看白煙裊裊,聞著熟悉的煙草味。
「霸子哥,這個周六‘九玖’還是會準時到。」
「你還沒完?你來啊,你來,我一毛都不會付。」
「不用付,演出費我出。只拜托霸子哥別讓團員知道,一切照舊,拜托了。」霸子哥沒听懂。「你是說你們來表演,我不用付錢,你還要自己掏腰包付費給團員?這沒意義啊,你不要這樣,跟我來苦肉計這招?我真的真的一毛都不會付。」
徐明靜有苦衷。「光今年就少了兩個駐場的點,如果連霸子哥這里都沒了,我怕團員失去信心,‘九玖’可能會解散,我不能讓振宇哥的樂團在我手中消失。」
「解散也不會怎樣,這是大家的事,又不是你的責任。」
「反正我有錢,一個人也沒什麼開銷,這麼一點錢無所謂。」
「有錢就任性?那要不要借我一百萬周轉?」
「一百塊的話我可以。」
「切——」
「這樣霸子哥肯幫了吧?」
「樂團免費演出我當然好,不過……你真的沒關系?你看起來不像有錢人。」
「真正有錢的人都很低調。」
這會兒桌面上多了一堆完美的手卷煙,全是徐明靜卷的。
「唉呦,妹子的手真巧。」霸子哥心花怒放,喜孜孜地又點燃一根,吞雲吐霧。「不過你這麼用心,你的團員們知道嗎?唉,我覺得振宇死後,你們不大行欸,表演曲目就那幾首,尤其那個兼主唱的貝斯手老是彈錯,不然就是忘詞。喂,先講好,就算是免費的,表現太爛我也不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