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魏如冬冷誚地勾唇,挾在指間的煙蒂燒短了,紅灼的煙頭燙著他手指,他卻渾然不覺,思緒起伏如潮。
匆地,腦海意念一閃,他想到自己還有件事沒做,連忙丟開煙蒂,取出手機,撥通電話。
鈴聲數響,對方接起,聲嗓含笑。
「怎麼這次想到要打電話來?你不是最討厭說話的嗎?」
「打電話比較快。」他低沉地解釋。
對方听出他話里隱含著某種暗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嗯,的確出了點事。」他簡短地說明今日行刺事件的來龍去脈,說明完畢後,他等待好友的反應,等到的卻是長長的沉默。「Black,你不回來看看她嗎?」
「……不了。」
不?魏如冬訝異地挑眉。「你真放得下她不管?」
「照你所說的,她的傷勢並無大礙,不是嗎?何況……」
「怎樣?」
「其實我考慮要結婚了。」
「結婚?」魏如冬差點沒嗆到。「跟誰?」
「你見過的。」莫傳森語氣清淡。「之前在游艇上那位,記得嗎?」
原來是她。
魏如冬恍然,雖然這個好友身邊從不缺女人,但他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再婚,婚姻是男人的墳墓,傳森一向如此主張,不是嗎?
「為什麼?」他想推敲好友作此決定的心境。
莫傳森輕聲一笑。「這是個好問題。為什麼呢?」他自嘲似地感嘆,意味頗深,魏如冬本以為他不會坦白說,但他的確給了一個理由。
雖然,不是個很能令人信服的好理由,但魏如冬決定不深入追究了,反正婚姻本來就是件莫名其妙的事。
「倒是你,現在情況怎麼樣了?」莫傳森轉開話題。「那天晚上的事,你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嗎?」
他靜默片刻,終于,一聲嘆息。「也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事我都記得很清楚,包括當初是怎麼向她求婚,怎麼跟她結婚的,我都記得,只有那天晚上,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只模糊地記得,他與夏雪似乎大吵了一架,她說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但為何會跟她吵架?吵架過後他又為何獨自駕游艇出海?在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游艇引擎怎會突然壞掉?那把火是他自己放的嗎?或者有人意圖燒死他?
記憶像是一幅不完整的拼圖,偏偏失落了最關鍵的幾片,他原以為接近她,便能找回那些碎片,看來事情沒那麼容易。
「幸好我趕到現場的時間還不算太晚,及時把你從海里撈起來。」莫傳森在電話那頭感嘆。
他微微苦笑。「我連自己怎麼落海的都忘了。」
那夜,據說是他主動打衛星電話向Black求救的,他說自己的游艇失去動力了,當時Black正好也在附近,便答應前來幫忙。誰知來到現場時,他已墜海昏迷不醒。
Black將他救起,隔天他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關鍵記憶,想不起自己為何落海,他懷疑有人意圖謀殺,而行凶之人很可能便是最親近他的人。
他的妻,夏雪。
「之前我也到警方那里調閱過資料了,那天夏家一家人包括江庭翰都有不在場證明,夏雪心情不好回娘家,大家一起陪她吃飯,他們的證詞是這樣的。」
「你不相信?」
「我總覺得當晚吵架後,我好像……還有在哪里見到夏雪。」
他懷疑她當時也在現場,一切是她布下的圈套,在Black建議之下,他由新加坡用假護照入境,接著飛往美國隱姓埋名,暗中查明真相。
他和夏雪編來瞞騙眾人的故事,其實有一大部分是真的,只是她並不知曉。
她不知道,她正是他失蹤的丈夫,而他以另一個身分接近她,是想尋回自己破碎的記憶,揭穿丑陋的真相。
他相信真相必然是丑陋的,他也相信如果讓她認出他就是嚴永玄,不但自己的生命可能會再有危險,真相更可能因此永久掩埋。
他是這麼相信的,一再地說服自己,但……
一聲淒厲的尖叫匆地劃破寂靜的夜幕。
他悚然凜神。
是夏雪!她怎麼了?
夢里,她又回到那個夜晚,那個她迫切渴望能從記憶的檔案庫里刪除的夜晚。
那是個混亂、迷離、令人心碎又心痛的夜晚,至今憶起,仍狠狠撕裂著她脆弱的神經。
那夜,她像個發瘋的潑婦,又吵又鬧,連續一個多月的孕吐折磨得她形容憔悴,她吃不下睡不好,肚子里有了寶寶,身形反倒更消瘦了,她擔心孩子會得病,怕自己生下不健康的嬰兒,鎮日胡思亂想,神魂不定。
最過分的是,他明知她狀況不佳,那陣子卻總是不在家,總說自己有事要忙。她想,他大概是去找他美麗的情婦,那時候的她又丑又頹廢,他看到她想必很倒胃口。
那天晚上,他又是深夜遲歸,她隱忍的怒氣達到臨界點,像座不定時的火山,恐怖地爆發了,她哭著鬧著,驚天動地,把家里的佣人都嚇慌了,也把素來淡漠的他逼得手足無措。
他將她拉進臥房里,拜托她冷靜,她只是不斷抽噎。
「你走開!我恨你,嚴永玄我恨你!」她嗆著連自己都捉模不定的狠話。「我希望我肚子里沒有你的孩子!我好後悔懷了他,好後悔……我不想他出生,他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
為何她會說出那樣的話?她不明白,只記得他用蒼白的臉對著她,眼神比平常更失魂,毫無焦點。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他問。「你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
「對!我不想要,不想要!」她抓狂地嘶喊,跟著竟將手握成拳頭,一下下地槌自己月復部。
她槌得重嗎?不記得了,只記得他猛然抓住她的手,不許她再傷害月復中的胎兒,可他說的話,卻重重傷了她。
「不想生就別生!別生下來,讓他死在母體里也總比他生下來再被遺棄得好!」
他說什麼?她整個傻了,她期盼的並不是如此冷酷的反應。「你……怎麼能說這種狠心的話?」
「狠心的人是你,不是嗎?是你這個做媽媽的不想要他。」
狠心的人,是她!
是她逼走了永玄,是她說永遠不想再見到他,是她不夠小心才會流產,她不是個好妻子,更不是個好媽媽,她失去了他們兩個,到如今後侮也是枉然。
「對不起,對不起,寶寶,媽媽沒有不要你,我只是太生氣了,我亂說的,只是想氣你爸爸,我想要你的,媽媽很愛你,就像愛你爸爸一樣,很愛很愛你……」
她哭了,哽咽著,痛著,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每天只是以淚洗面,直到淚水枯干,心房凝凍。
然後,她才終于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的丈夫和寶寶,都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
「嗚嗚……」夏雪坐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著,哭到呼吸斷了,氣息噎在胸口,然後開始嗆咳。
嚴永玄在一旁震撼地盯著她,不知怎地,當她這樣哭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彷佛回想起什麼,記憶的片段在腦海凌亂地交錯,刺痛他太陽穴。
他單手撫額,強忍劇烈的頭痛,一面緩緩走近妻子。
「夏雪,你怎麼了?是……作惡夢了嗎?」
她听見他的呼喚,感受到他的撫觸,倏地揚起眸,慌張地看他,起初,她以為他是永玄,後來又想到他應該是「魏如冬」。
不是永玄,永玄不會再回來了……
淚霧濕透了她的眼,她抓住他臂膀,像溺水的人撐住啊木。「可以給我嗎?求求你,給我好嗎?」
「什麼?」他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