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在爺這幾日氣色頗佳,潰爛的傷口也逐漸結痂,他早早報官去了。
「這里頭該不會放了死人骨頭之類的東西吧?」青山拿著勺子攪呀攪的。
「你怎麼知道?」花靜初意外反問。
青山的手突然不听使喚了,抖得連藥汁都快灑出來。
「真是……死人骨頭?」那他是不是要先恭敬地跪拜磕頭,然後說「冤有頭、債有主,報仇請找花靜初」?
「我上哪找那種東西。」花靜初被他僵硬發直的動作給逗樂了。
「不是死人骨頭?」青山不放心地確認著。
「你真想要,我再認真幫你找去。」
「不不不,不需要,您別嚇我。」青山拍著胸口喘著。
「嚇什麼?」花靜初說得輕松︰「平時不做虧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門。」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青山突然眼神有異地看著花靜初。「花主可遇過鬼敲門?」
「遇過。」
遇過?青山雙眼發亮。「那您怎麼辦?」
「嚇都嚇死了,還能怎麼辦?」花靜初接過勺子繼續攪著。「您不是說不怕鬼敲門的嗎?」
「那時候我才六歲,怎麼不怕?」況且還是個臉歪嘴斜、眼珠子半掛在眼眶外頭的倒楣鬼呢。
「後來呢?」
「後來?」花靜初看著青山想听卻又害怕听的矛盾神情,柔媚地聳了下肩。「讓師父處理掉了。」
「喔……」雖然很想再問是怎麼個處理法,但……還是算了。「爺說花主替爺治好尸毒後,就會搬回胭脂樓了。」
說真的,花主說走就走、說來就來的那日,那滿車的東西簡直比姑娘出嫁還要夸張。
不夠寬敞的宅院一下子擠進六七名壯漢,還有一個將此處當自個兒家一般指揮若定的的花主,怎麼瞧便怎麼擁擠,擠得連原本在側廳賞花的爺都不得不讓位了。
不過,幸好花主沒為雖爺,讓東西全往爺旁邊的房里放,沒要同住一間房的意思,只將寶在擺不下的東西堆往爺房間的花廳而已。
花主搬來的東西琳瑯滿目,舉凡紗帳、棉被、繡花枕、長毛毯一應俱全,梳妝櫃、珠寶盒、花鏡、木梳等姑娘家的東西一樣不少,甚至連梳妝椅跟茶具也一並帶,更不用說那些看起來舒適溫暖得不得了的躺椅與座墊了。
那躺椅,他後來偷偷躺過,說真的——真是他女乃女乃的舒服極了。
仿佛被女人溫柔的嬌軀緊擁一般,不但柔暖,還透著一股女人獨有的香氣,躺得他幾乎睡去,起不了身。
東西全都就定後,壯漢全讓花主打發了,私宅一樣剩下他們三人,不一樣的是,這私宅變得溫暖有人味多了。
說實的……有花主搬來一塊住,也挺好的。
「怎麼?舍不得我?」她低頭查看炭火的狀況。
「怎麼可能。」青山口是心非。「我只是在算哪一日才能月兌離這種可怕的氣味。」
聞言,花靜初勾起了唇角。「你這孩子真不可愛,連一句好听話也不會說,簡直跟爺一個樣。」
「誰說爺不會說好听話,我明明听爺稱贊過江南第一才女蘇夢芯,說她人美、才佳、藝絕呢。」青山反駁著。「再說我已經滿十五,不是孩子了。」
蘇夢芯?
花靜初的表情好似被人拓了一巴掌。
人美……才……佳……藝……藝什麼的?這麼說來,爺已經……讓蘇夢芯上了心了?
那她呢?她怎麼辦?
「爺與那蘇姑娘交情很好?」她將話擠出口,唇邊的笑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丑。
「好不好我不清楚,不過爺與蘇姑娘相約明年元宵再一起賞煙花、猜燈謎。」
賞煙花?!猜燈謎?!再?!花靜初突然覺得心中刺疼刺疼。
沒察覺花靜初的異樣,青山說得可樂了。「那煙花可美了,萬紫千紅、百花齊放的,看得我都舍不得眨眼楮呢。」至今他仍記得那煙花的燦爛。「還有爺與蘇姑娘可厲害了,沒有一題燈謎沒猜中的,猜中燈謎的禮物多到我兩手都抱不動了。」
這樣啊……花靜初唇上的笑苦澀了起來。
喜靜的他,竟會為了蘇夢芯擠入人群,只為了博得美人歡心嗎?
「後來還是蘇姑娘說要將禮物分送給附近人家才解決了。」
「那蘇姑娘人美,心地又善良是嗎?」
「大家都這麼說的。」
大家?自然也包括爺了吧。
「後來呢?」
「後來人實在太多了,將爺與蘇姑娘推擠得動彈不得。」當時連他都快被擠散了,「爺怕蘇姑娘受傷,護她護得可小心了,最後決定先送蘇姑娘回府。」
「然後,意猶未盡的兩人便相約明年再聚?」
「意猶未盡?」青山對這話頗感認同。「是意猶未盡沒錯,還是花主有學問,我還在想該怎麼形容爺與蘇姑娘兩人相處的氣氛呢。」
瞧花主頭低低的,應該是在看照爐火,他繼續說沒關系吧。
「您沒瞧見那兩人站在一塊的模樣,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不知道羨煞多少旁人呢。」那簡直就像是一幅畫。
「既然蘇姑娘這麼好,爺怎麼沒想將她娶進門?」她呀,嘴里說的根本是反話。
「嗯?」青山搔搔頭。「半年多前,蘇姑娘捎來一封信,寫著甚麼君家甚麼……妾又如何如何的,最後還停船並扯上同鄉呢。」
說的甚麼呢?花靜初眼楮微眯。
「喔,我記起來了。」青山擊了下掌。「爺說,那是唐朝的一首「長干曲」。」長干曲?花靜初心中一震,該不會是……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怎麼會?她也很喜愛這首藏情的詩意,還心想有朝一日定要讀給爺听呢,卻……
青山越听頭點得越快。「對對對!就是這個,信里頭是這麼寫的沒錯。」這花主的學識還真不能小看。「不過花主,您不覺得奇怪嗎?爺與蘇姑娘根本就不是同鄉,差得遠了,蘇姑娘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聞言,花靜初嘗到了涌上喉的酸楚。
這還不識情滋味的青山,怎能理會詩中情意?
原來,爺與蘇姑娘之間已經說得這麼明了啊……
既然如此,爺為何不曾對她說,說他心里有人了,要她別來招惹他?
倘若爺說了,倘若真對她這麼說了,那她……恐怕仍是無法自他身邊抽身,無法不去招惹他吧……
花靜初啊花靜初,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等著她的未來可是如此景象?
那麼她……是否該就此打住,就此收手,就此收心啊……「爺可回信了?」明知不該再探問,她仍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信沒回。」
花靜初將氣息屏得胸口泛疼。
「卻回了個禮。」
「咳咳咳……」還不及松口的氣夾著一股嗆味沖上了喉,咳出的氣全數噴在炭火上,激出不少火星子。
回禮?回了甚麼禮?而那豈是回禮,恐怕是定情物了吧!那她……到底還能搶奪什麼?還能佔有什麼樣的位置?還能……奢望什麼?
「噢!」痛呼一聲,她伸手捂住眼楮,瞬間從眼皮底下滲出的淚不知道是為了被燙著的疼?抑或是發泄心底那抹說不出口的心傷。
「花主?燙傷了嗎?眼楮嗎?我瞧瞧。」青山急忙拉開花主的手,將雙目緊閉、淚水直淌的她望進眼里。「花……」他傻住。
那貼在白皙臉蛋上的墨睫輕顫,那誘人采擷的朱唇微啟,那梨花帶雨、眉黛輕蹙的模樣竟是如此地惹人……
驀地,他臉孔一熱,慌得不敢再看她。
「別哭、別哭,不痛的,我幫你吹吹。」情急之下,他閉上了眼,對著她的臉亂吹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