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垂楊在等待餐點期間,照樣不滑手機,看著店內的景象。
座無虛席,客人們自然而然的與別桌的客人間聊,交換自己團購來的超夯零食,午休時間出來買午餐的上班族也耐心的等待,偶爾也與一旁不熟的客人談論這家店即將結束的不舍。
藺垂楊嘴角揚了揚,笑了笑。
「裕二,你來,你來來來,先不要走,女乃女乃問你。」精通日文,原是日文老師的張女乃女乃叫住了外場的荒川裕二。
「嗨!」二十歲的大男孩害羞靦腆,對年紀大的張女乃女乃再遷就也不過。
「你工作這麼認真,很喜歡這里吧?你會不會覺得結束營業太可惜了?」
「我是這麼想的,但是慎一哥……」年輕人搔搔頭,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他的計畫。」
「那你就去跟慎一說,收店太可惜了。」張女乃女乃敲邊鼓。「說你願意留下來幫忙!」
「我也很想跟慎一哥學,他真的很厲害,可他說回日本不打算開店,想做別的。」裕二覺得可惜的皺起臉。
藺垂楊垂了垂眸,喝了口冰涼的檸檬水,而後抬頭看見巴 玥走出了店門,打開落地窗這一排的遮陽雨棚,心疼的看著被太陽曬得蔫蔫的月季盆栽,為干枯的盆栽澆水。
「還在呢,欣容姊姊種的月季花。」一旁的荒川亞紀看見了巴 玥在打理的盆栽,露出了有點傷心的微笑。
「欣容姊還在時,每一年都會拍她種的月季、玫瑰給我,說等我來店里會送我一朵最大、最美的……這幾年還有小玥幫忙照顧欣容姊的的花,我們走了,欣容姊的花……誰來照顧?」荒川亞紀眨了眨眼,眨回眼淚,而後對藺垂楊抱歉一笑。
「Lin桑,給你送餐,不好意思,我失態了。」她在藺垂楊面前放下餐點後,轉頭去擦眼淚。
藺垂楊沒有流露出任何心有戚戚的神色,反而像抓住了什麼有利的籌碼般,他嘴角微微上揚,慢條理斯用著優雅的動作享用他的午餐,不若以往趕時間似的以秋風掃落葉之姿快速將食物塞進嘴里,吞下肚。
他緩慢地享用美食,細細咀嚼。
這樣的美食,他以後吃不到了?
不,他不會令這種事發生。他是藺家人,藺家人,對于想要達成的目的,肯定會達成,即使不擇手段。
看著窗外綠葉枯黃的月季,藺垂楊再看了看店里的裝潢,他嘴角上揚的角度,更大了。
第6章(2)
「Lin桑。」
用餐時段的廚房像戰場,一直到下午三點才稍微有喘口氣的時間,荒川慎一洗淨了雙手,穿著廚師服走了出來。
他一眼就看見了藺垂楊,直接走到他面前坐下,笑問︰「小玥說你找我?」藺垂楊可以從眼前的男人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被一個男人這麼「深情」的注視著,他覺得非常不自在,當然,也非常不正常。
荒川慎一直視著藺垂楊,連看也不看自己的店里一眼,不看整潔如何,不敢迎視客人的視線,僅笑笑點頭帶過,當然,更不會看窗外的花。
「這幾天的料理一天比一天好吃,你廚藝精湛,我小妹還在心心念念你的炸雞和松餅,可惜再過幾天就吃不到了。」
荒川慎一只是笑,不知該做何回答。
「我問你,你真的舍得結束?」藺垂楊看著荒川慎一,一字一句地問。「結束,就什麼都沒有了。你跟你妻子一同挑的桌子、椅子,那些配套的餐具都沒「,包括這家店面,賣了,買家拆掉所有的裝潢,你跟你妻子一同討論到爭吵才定下來的一切,你們的店永遠都不存在了。」
荒川慎一聞言笑容不再,臉垮了下來。
這是他听過最重、最深,也最痛的勸阻。
「生意這麼好收掉太可惜了」,這樣的話荒川慎一能用笑容打哈哈過去,但藺垂楊這些話,荒川慎一笑不出來。
「亞紀說外頭的盆栽是你妻子親手種的,店結束後,再也不會留下來了,你看,還有那些客人——看著你們夫妻從零開始,陪伴著你們的老客人,你舍得離開?無視這些記得你妻子的人?」
荒川慎一總是躲在廚房,不到前方,就算經過也是直視著門口,不去看熟悉的外場,就是怕看見妻子的身影浮現眼前,他肯定會上前張開雙臂,擁抱妻子。
但他清醒後,會因為空虛的擁抱而痛醒,他不願觸景傷情,更不願在妻子葬禮後落淚。
太痛了,太痛了呀,一旦落淚便會一發不可收拾,他並未從傷心中走出,還沒有,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走出來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這才想要逃,不願面對跟妻子共有的回憶,因為太痛了,痛得他無法再撐下去。
可現在听見藺垂楊的話,他才愕然驚覺那些曾經,在店結束後,會化為烏有。
這世界上最後一點點對她的念想,就這樣消失了嗎?
他……不舍得,不希望忘掉她,不舍得就這樣抹滅掉她愛過的地方。
荒川慎一眼眶泛淚,妻子過世三年來,他頭一回,正眼看他跟巴欣容的店——他們的家。
視線首先望向的,是窗外枯萎且生氣不再的月季,這一眼便讓他再也忍不住的哭出來。
「嗚……嗚……」他雙手捏拳擺在膝頭,全身顫抖不已。
想起來了,結婚好多年,好不容易懷了孕的妻子,開心的挺著肚子在外頭剪下盛開的月季,微笑問他,他們的女兒叫荒川月季,好不好?
欣容最愛的月季,他沒有照顧好……
「哇啊啊——」荒川慎一在藺垂楊面前,傷心的痛哭失聲。「不行不行,這是我跟欣容的家,我跟欣容的家……」
欣容人不在了,可她深愛這里,她親手打點的一切都還在呀……
不能消失,不能。
「店不關了,我的店……不收了。」荒川慎一哭得像個孩子,他大聲說︰「店,不收了……」
看著眼前哭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藺垂楊松了口氣,嘴角上揚,太好了,總算達成了他的目的。
巴 玥挖角成功,而一家堂也繼續營業。吃習慣了的店家,藺垂楊就不想換了,道館租約簽了五年,未來五年,他不用擔心三餐了,真是太好了。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慎一怎麼哭啦?」張女乃女乃著急的問。方才為了不讓人听清兩人談話內容,藺垂楊直接以英文與荒川慎一溝通,他可是記得這里會日文的人,比會英文多很多。
「張女乃女乃,慎一說他店不關了,要繼續開——他哭了,是因為想老婆了,你們安慰安慰他吧。」藺垂楊回頭向老客人們宣布。
「真的?這的確要慶祝!」這個消息像顆炸彈,炸得店里一片嘩然。
在這片嘩然中,藺垂楊靜靜地避到櫃台去結帳。
「你怎麼會……突然跟姊夫說這些話?」巴 玥在櫃台,找了零錢給藺垂楊,聲音帶著哽咽,壓抑著哭泣的沖動。
藺垂楊定眼一看,只見她眼眶紅紅,帶著水光,仰頭凝視自己,像是就著這動作不讓自己眼淚奪眶而出。
這麼倔強逞強的模樣,真可愛……藺垂楊不禁心旌搖曳,心軟了下來。「姊夫跟你說過堂姊的事?」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姊夫和姊姊的事情呢?
「大家都在說。」藺垂楊搖搖頭,否認。「听多了,就上心了。」
巴 玥點點頭,姊夫和姊姊的事情常來店里的人都知道,不是什麼秘密。「我不過是覺得花了心思的店收起來太可惜,說了幾句罷了……我走了。」藺垂楊沒等她回答,轉身便走出一家堂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