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又給你出難題啦,時人。愛問為什麼的你,一定又要問我為什麼把這個任務托付給你吧?雖然我想聰明如你一定明白,不過為了以防你不服氣,我還是說出來吧。第一,擁有真正淺見家血緣的你,能做到許多爺爺做不到的事,即使仍會遭遇來自各方親戚的質疑,我相信憑你堅強的意志,最後一定能為爺爺完成這個小小心願。第二,與派你去台灣支社的原因相同,爺爺不想再縱容你逃避自己的過去與出身。再怎樣痛苦的過去,不去面對,問題就永遠不會解決。當年你還小,選擇否定台灣的一切來讓自己活下去,爺爺不怪你;但你已是成人,該是開始面對自己、接受自己、喜歡自己的時候了。你既是淺見家的後代,也是流著一半台灣血的孩子,不論別人怎麼說,這兩者都是你,沒什麼需感到可恥,也沒必要刻意隱藏什麼,你就是你,愛你的人自會明白。
時人,爺爺希望你能夠如我給你起的這個名字一樣,把握你所在的這個沒有戰亂的平和時代,活過比我更加無悔的一生。听到沒?雖然因為爺爺的能力不足,無法調解淺見家與你母親之間的矛盾,而讓你有了悲傷的童年,爺爺真的很抱歉。但我衷心希望已是大人的你能超越那一切,與被淺見家虧待的你的母親和解,並且活出一個比我們都幸福的人生,我相信這也是你夭上的父親所期望的。
最後,如果有哪個人是你絕不想見她哭泣的,請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別讓爺爺到天上還得擔心你的終身幸福呀。
又,海藍小姐真的是很可愛呢,你果然是爺爺的孫子。
草草
平成年六月吉日
爺爺淺見.日野昭一
「又給我出難題……這個任性的爺爺……」
淺見時人將信折好放回信封,抬手摘下眼鏡,以食指跟拇指緊緊按住眼頭。
就是知道自己看完信情緒可能會控制不住,才一直不想看這封信的……
一滴淚月兌離了手指的壓制,沿著他挺直的鼻梁流下來。
他在爺爺的葬禮上沒有哭,冷靜地克盡他長孫的職責,處理了許多繁瑣的事務,甚至有一些淺見家的親戚批評他冷血,居然對養育他長大、最偏心疼愛他的爺爺過世一事無動于衷,還虧爺爺將原本應分給他父親的那份股權直接給了他什麼的。
自從父親過世,他一直覺得眼淚是無用的東西,哭得再多,也喚不回所愛的人,所以他停止流淚,甚至決定自己這輩子都不要再流淚。
「爺爺,我為你破了例,你可要覺得很榮幸。」他沙啞低喃。
淺見時人放開手,任自己為世上對自己最重要的親人流下淚水。
眼籃箏佛有種洗淨作用,一並將他多年來郁積在心底的黑暗情緒沖刷而去,所有的悲傷、痛苦、氣憤、不甘、掙扎,全在一滴滴的眼淚中,像排毒一樣,從他心中流出去。
淺見時人痛快地流了一場淚,然後到洗手間,用冰涼的水將那些痕跡都沖去。
他抽出手帕拭去臉上的水珠,戴上眼鏡,看著鏡中眼角仍有一些紅的自己。
原來哭還真的有療愈作用,難怪她總是哭完就好了。
不過,一個男人哭,還是不太好看,他只允許自己今晚這樣。
他抽出口袋中的手機看了一下,眉頭又皺起來。
平常她固定早晚各傳一次訊息給他,現在都晚上十點多了,她還沒傳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再也無法壓抑住自己的在意,他找出她的電話號碼,毫不遲疑地撥了過去。
「快給我接電話……」
她沒有接。
電話不斷地被轉接到語音信箱,淺見時人也越來越焦躁,開始改丟她簡訊跟網絡訊息。
這麼反常,該不會真出了什麼事?
「你不是一直等著我響應你嗎?現在你卻又躲到哪里去了!」他失去冷靜,挫敗地低吼出聲。
淺見時人轉身跑出洗手間,急促的皮鞋聲在走廊上回響。
今晚,他一定要找到她,對她說出,自己終于下定的決心。
第10章(2)
紀海藍憑著一股沖動跑到淺見時人住的大廈樓下,才覺得自己真是太無謀了。
她原本想直接到他家樓下堵他,當面見到本人,總強過被已讀不回或是掛電話,所以連封訊息也沒丟、電話也沒打,就搭捷運來到他住的那一區,走到他住的電梯大廈樓下的超商里等著。
可是她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行程,甚至不確定他今晚是否會回住處,還是在外地出差,甚至趁周末回日本也說不定。
一開始她還很有閑情逸致地把最近新買、一直沒時間看的歷史家傳記拿出來邊看邊等,等時間越來越晚,她都耐不住餓嗑了兩個超商飯繼,開始覺得應該丟個訊息問問最近好像來台灣出差的淺見晴人他堂哥行蹤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手機。
一定是離開會議室時太匆忙,忘在講台上了。
但是她已從不到六點開始一直等到九點多了,總覺得如果他是加班,應該隨時都要回來了吧,就這麼放棄實在不甘心,于是就繼續坐在超商靠窗的位置,一邊不是很專心地繼續翻著書,一邊注意著出入大樓的人。
紀海藍,你真的好瘋狂啊,這種守株待兔的行為,堪比狗仔隊了。
她一邊在心里自嘲著,一邊回頭看超商牆上的時鐘。
「十……十二點二十?」她吞了口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敖近的捷運站末班車是幾點?她趕得及回家嗎?
「啊啊……為什麼我要忘記帶手機啊。」她拉拉馬尾,深深體會現代人沒了智能型手機就變智障的這個真理,現在她連上網查一下末班車時間都無法。
看著已過子夜、安靜下來的街道,她挫敗地嘆了口氣。
他今晚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真是出師不利啊。
還是回家吧,時間真的太晚了。
她收起書,背上背包走出超商,深夜的街頭空無一人,她戴上耳機听音樂壯膽;怕真的趕不上末班捷運,在安靜的人行道小跑步地跑了起來,人行道上的石磚被她穿的淺跟鞋敲出扣扣的清脆響聲。
這雙淺跟鞋好吵,連戴著耳機都听得到腳步聲,她果然還是喜歡平底鞋啊……
就在她分神想著這種不重要的事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腕被攫住——
「唔!」是壞人嗎?她該來個回旋踢嗎?
正當她準備要起腳時,她的全罩式耳機被人從後面摘下。
「不要再跑了!」傳入她耳中的,是一句簡短日語。
熟悉的低沉嗓音讓她睜大眼,她立刻回頭——
丙然,身後就是那道她思念了四個月、等待了整個晚上的修長身影。
「淺、淺見先生!您怎麼會……」
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他的臉色非常不悅。
「這是……我要問你的問題。」淺見時人微微喘著氣,像是剛剛從後面追著她跑過來的。「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麼?你有意識到這樣很危險嗎?」
「我……本來是來找你的,有話想踉你說。」紀海藍抬頭看著他鐵青的閻王臉,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但現在終電快過了,我得先走了。」
在這種嚴厲的氣氛下,她怎麼告白得出口?
但他不放開她的手,還加重了抓住她的手勁,轉身將她往自己住的大樓那方向拉著走。
紀海藍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跟著他走,他的體溫從握著她手腕的大掌滲入她心底。
「淺見先生?」她試著喚了他一聲,但他完全不響應,腳步也一點都沒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