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用棉棒沾取生理食鹽水後,以從上到下的方式清理她的長條狀傷口,再以新棉棒沾取優碘,用同樣從上到下的手法,耐心地為她的傷口消毒,然後換新的棉棒沾生理食鹽水,再以同樣手法仔細擦去殘留在皮膚上優碘的色素。最後以紗布覆蓋住傷口,在她傷口之下幾公分處做環狀固定,開始往斜上方纏繞時,以大拇指壓住她小腿的中線,將繃帶反折後往上纏繞一圈,再重復同樣手法,一圈一圈地纏上去,不一會就纏繞出一排整齊漂亮的人字形,最後又恢復為環狀包法,在她傷口之上幾公分以透氣膠帶固定住,套上網狀繃帶作結。
他包扎傷口的手法太熟練利落,紀海藍一時間看傻了,連痛都忘了喊。
簡直就像他很常包扎傷口似的……
「房間里還有干淨毛巾嗎?」方才包扎時一語不發的淺見時人終于又開口。
「在淺見先生右手邊的椅背上有一條。」紀海藍不明所以地乖乖回答。
淺見時人打開自己手機屏幕的手電筒,利用照明找到那條毛巾,他抽過毛巾包住冰袋,然後拿起彈性繃帶將那包著冰袋的一大包毛巾固定在她的膝蓋上。
「從現在開始,膝蓋冰敷二十分鐘,之後休息五分鐘再繼續。」說完還設了手機定時。
「淺見先生……」紀海藍有些在意地開口,卻不知該怎麼問。
「怎麼了,包扎得太緊不舒服嗎?」淺見時人拿過她手上的手電筒檢視剛包扎好的傷處。
「不,包扎得很完美,謝謝你。」紀海藍搜索著適當的詞語問出心中疑惑。
「淺見先生曾經學過急救處理的方法嗎?你的動作非常熟練呢。」
他手上手電筒的光束似乎顫動了一下。他將手電筒橫放上梳妝台,開始動手收拾使用完畢的急救藥品跟耗材,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
一時間,微光的房間里只有收拾的沙沙聲響。
「以前有幾年常受傷,看校醫包扎幾次就學會了。」直到扣上急救箱的蓋子,他才淡淡吐出這麼一句。「我去把急救箱還給櫃台。」
听著他逐漸遠去的皮鞋聲,紀海藍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意思是……他學生時代常受傷?像他這麼斯文的人?
想象不出淺見時人逞凶斗狠的樣子,卻也不覺得他像是會被欺負的弱者,紀海藍苦惱地嘆了口氣。
「果然是個難懂的人啊……」
第4章(2)
淺見時人離去一陣子後,電還遲遲不來,紀海藍的手機放在靠窗的床頭櫃上,太遠了她構不到,而現在膝蓋上包了一大包冰袋也讓她移動不得,只好看著淺見時人放在她腳邊倒數剩下冰敷時間的手機發呆。
咦?他似乎換手機了?
苞自己的那支好像同型,倒數計時程序的接口看起來是一樣的。
不過光線實在太暗了,她不是很確定,于是繼續盯著不斷減少的時間出神。
看著看著,就覺得時間流逝得好無情……
他們這個尋人任務感覺就像是在跟時間賽跑,曾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一一凋零,曾存在的故事也變得難以追溯,想找到人,還真得祈求天降奇跡,讓相關的人事物出現在他們身邊。
她以前面對的都是寫在書上、早已事過境遷的歷史,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尋找不同史料交互比對然後做出自己的推論,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歷史在自己面前消逝,感覺好像不努力抓住的話,這段故事就會像沙漏里的沙一樣,越來越少,最後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真實答案。
身為一個歷史人,這是難以忍受的狀況,她只要看到引起她興趣的過去,便想深人探究,尋索層層線索下的真實。
在與昭一爺爺分別之後,巴奈究竟去了哪里?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會就這樣人間蒸發呢?她沒有跟親戚或是朋友保持聯絡嗎?還是有什麼原因造成她無法這樣做?
「我回來了。」正當她天馬行空地推測著巴奈的下落時,那道她開始听慣的皮鞋聲終于回到她房門口。「服務員說是因為之前台風的關系造成跳電,等會應該就能恢復。傷口還好吧?」
他的聲音還是一樣听不出太多波動,卻讓她覺得很溫暖,她反射性地在黑暗中點點頭。
「嗯,托淺見先生處理得宜的福,膝蓋跟小腿的傷口已沒那麼痛了。」膝蓋的痛感已經幾乎消失,現在反而有種灼熱感,她知道這是冰敷見效的過程之一。
淺見時人看了眼手機屏幕,冰敷時間還剩下十分鐘。「等一下鬧鈴響的時候,把冰袋拆下來休息五分鐘,然後我再來幫你重新固定。」說完便打算轉身回自己在對門的房間。
「等一下,淺見先生。」紀海藍鼓起勇氣喊住他。「您有時間嗎?我們來聊聊天好不好?不然現在停電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都共事第三個禮拜了,她還是覺得淺見時人充滿距離感,讓她拿捏不準跟他相處的分寸而頗為苦惱;但她認為他們是要一起尋人的伙伴,這樣子不熟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他冷淡、話少,所以她決定由自己主動破冰,不然她懷疑到這個任務結束,他們的關系還是像忘記開火的平底鍋上的荷包蛋一樣——完全沒變熟。
「聊天?」淺見時人微感困擾地皴起眉。
他以為她應該已經明白他是個話題終結者。
但丟著一個受傷的女人在黑暗中確實讓他有點罪惡感,且還是個他承諾過要好好照顧的女人。
「我不是個擅長聊天的人,而且計算機里還有些文件要看,如果這樣你也不介意的話。」淺見時人低聲嘆了口氣。
「沒關系,淺見先生,只是隨便聊聊而已,剛好我很愛說話!」
這倒是。
想起兩次去拜訪人時,她的開朗健談總是把對方逗得開懷,讓不擅言詞的他有種得救的感覺,他在黑暗中揚起一抹微微笑意。「我知道。」
「但一個男人久待在女人的房間還是不太適合,我坐在我房門口邊看文件邊听你說話,可以吧?」沒等她響應,他轉身到對面開了自己的房門,將木椅跟筆記型計算機拿到門邊後落坐,打開長腿上的筆記型計算機。「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在听。」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後清亮的聲音跨越走廊傳過來︰「淺見先生明天有什麼打算呢?要再去跟淺見爺爺相關的地點看看嗎?譬如學校之類的。」
淺見時人不知道該稱贊她的工作精神還是該罵她。
才剛幫她包扎好就想亂跑,這種傷的忌諱就是不讓傷處休息,初期不好好照顧,之後會變得很麻煩。
「你的腳變成這種狀況,明天還走得動嗎?」他平淡地開口,像在陳述一個合理的質疑。「明天先去看醫生,然後就回旅館休息吧。」
「欸……可是到傍晚的飛機之前,還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我這傷也不是這麼嚴重——」
她還想抗辯,被他揚聲打斷。
「我答應你表哥了,就會負責你的人身安全。」他不再說話,表示結案。
雖然明白他這麼照顧她應該是不想接到表哥的抗議電話,但紀海藍還是有點感動。
棒著一條不寬不窄的走廊,坐在梳妝台前的紀海藍看不見另一端的身影,卻感覺兩人的距離終于拉近了一點,讓她有了繼續聊下去的勇氣。
「淺見先生的爺爺,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一個很不像日本人、總是讓我很困擾的老人。」
那語氣有些無奈,卻又有著深深的包容,讓紀海藍忍不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