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藍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覺得時人哥太悶了,還是他真的欺負你的時候,歡迎隨時聯絡我,我非常樂意陪你聊天喔,拜拜!」
說完,淺見晴人便以最快的速度跳上車,快得讓淺見時人沒機會開口罵他。
「這家伙……」
淺見時人無奈地目送堂弟在已關上門的出租車里向他們淘氣揮手的身影消失,此時有另一輛出租車在店門前下客,他淡淡看了手上還捏著堂弟硬塞來的名片的紀海藍一眼。「我們也走吧。」
「嗯,好。」
紀海藍隨著他坐上出租車,隨手把剛剛拿到的名片塞進口袋里。
看起來不樂觀啊……這天氣。
坐在內裝舒適新穎堪比高鐵的普悠瑪號車廂內,紀海藍看著不斷打在窗上的雨點,皺起一對英氣長眉。
坐在她身旁的淺見時人正一臉認真地用筆電閱讀工作上的文件,紀海藍轉頭看他專注的側臉,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如果外圍環流的風雨已這麼可觀了,她有點擔心他們能否在明晚台風登陸前回到台北。
雖然她真的很缺錢,但拖著一個不明白台灣東海岸台風有多厲害的外國人一起下水,她還是會良心不安啊……還是勸他早點結束這次行程吧。
「淺見先生……」
就在紀海藍終于積聚足夠勇氣對淺見時人開口的那一刻,列車以不減速的姿態沖過彎道,傾斜式車廂過彎時瞬間出現的搖晃震得她一陣暈眩,也震掉她原本想說出口的話。
同樣感受到過彎震動的淺見時人只是鎮定地以一手穩住桌面上的筆電,因紀海藍方才的叫喚而調過視線,才發現她臉色不太對勁。
「紀小姐,怎麼了?」難得看到她臉上沒掛著笑容,淺見時人立刻注意到她的異常,但問話聲仍是淡淡的。
「沒事……只是頭有點暈。」剛剛那餐真不該吃太飽的。
紀海藍忍下想吐的沖動,委婉開口︰「我只是想跟淺見先生說,台風似乎比想象中還強,是否要考慮早點結束這次的行程呢?不然如果火車停開,可能會趕不及在周一前回到台北。」
「但我已和爺爺的友人約了明天見面,若是對方沒有取消會面,由我擅自決定取消的話,恐怕會造成對方困擾。」淺見時人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回答她。
這人的思考模式果然是標準的日本人。
紀海藍一邊揉著眉心舒緩暈眩感一邊想著。
他們明天要去見的對象是由淺見時人先行聯絡的,淺見爺爺當年最要好的台籍中學同學,據說很期待見到故友的孫子,大約是不可能主動取消會面吧。
「我明白了。那麼……就照淺見先生的意思吧。」列車又過了一個彎,紀海藍才剛稍緩的暈眩感又加倍,只能努力吐出這句話為這個對話作結。
既然雇主堅持,那她就從善如流吧,至少她盡了告知義務。
啊啊,大概是昨天熬夜熬太凶,剛剛又吃太飽,居然這麼容易就暈車,實在太不像壯如牛的她了……
「抱歉,淺見先生,請容我稍微休息一下。」紀海藍忍著不適感,將頭靠回椅背上的靠枕,閉上眼小憩。
也許是昨夜熬夜研讀史料,今天一整天又東奔西跑的關系,紀海藍一下子便沉人夢鄉,呼吸變得沉緩規律。
淺見時人看著她的眉頭從緊皺到舒緩,才回頭關上筆電的屏幕,從公文包拿出裝著爺爺日記的紅色方袋。
本想讓她看一下爺爺的信物跟日記的,知道日記中記載的那些事,尋起人來應該會較有頭緒吧。
不過算了,他還沒壞心到硬逼一個暈車的人在時不時因過彎而震動的車廂內看資料。
他看著布袋上有些褪色的四色流蘇,悄悄吐了一口長氣。
今天一整天的行程也真是夠緊湊的,直到現在他都還沒習慣這個和日本有些相似,但仔細觀察又有許多不同的地方的步調。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晴人那家伙說對了一點,他上次來台灣是太久以前,對于這里的一切,認識實在太少。
說到這個,晴人死纏活纏跟著他來台灣,居然這麼容易就被甩掉,那家伙該不會真的只是為了六條通的粉味才來的吧?
……如果那家伙敢做出什麼敗壞淺見家名聲的事,他絕對要讓他被調去南美洲的阿根廷支社,讓他在世界盡頭的燈塔里哭著寫悔過書。
正當淺見時人在心里默默描繪各種惡整堂弟的方法時,忽覺肩頭一沉,一陣清爽的柑橘香飄進鼻間。
……這女人,怎麼跟東京地鐵終電班車上,應酬後在車廂里睡得東俘西歪的上班族一樣……實在沒防備得太過頭了。
他皺眉看著紀海藍倒在自己肩上的安詳睡臉,覺得她身上傳來的女性香氣有些擾人心神。
丙然私人口譯還是不該找女性的,像這樣的尷尬時刻讓他很不自在……
為了擺月兌這種令自己困擾的心情,淺見時人輕輕將靠在自己肩上的腦袋移回她座位上的靠枕靠著,接著立刻抽出袋中那本陳舊的日記,讓自己的思緒像正坐著的列車一樣,高速飛往那個日記中滿滿記載著、他也即將在數十分鐘後抵達的城市。
第3章(1)
一九四三年十月,花蓮港廳吉野莊吉野村宮前聚落
「巴奈,走快點,听那聲音,豐收祭已經開始了呢!」
站在宮前聚落的主要干道五間路上,頂著齊耳學生發式,模樣青春的漢人少女對落後一段距離的好友巴奈揮手示意。
「春香,這樣真的好嗎?偷看神社的祭典……」
擁有一雙深邃大眼的十五歲阿美族少女巴奈緩緩走近好友春香身後,表情有些不安。
「什麼偷看啊,神社的祭典本來就是人人都能參加的呀!雖然我們住在南園村,但吉野村是我們的鄰居,看一下有什麼關系?就當作是公學校時的神社參拜遠足就好啦。」
春香不由分說拉起巴奈的手,往緊鄰五間路中段的吉野神社入口的參道走去。
筆直的參道由外往神社境內延伸,穿過石制的灰色鳥居後,左右是兩排石燈籠,參道盡頭便是祭祀開拓三神、天照大神及能久親王的拜殿及本殿。
當她們走進鳥居時,神社境內已是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身著和服的男女老少圍在拜殿右方的廣場,觀賞身著祭典短衣的男丁們抬著神轎大聲吆喝慶賀豐收,旁邊供應免費麻糌的攤子也是大排長龍,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在太平洋戰爭已經爆發的此刻,雖然祭典規模不比往年,但已是村民難得的熱鬧日子了。
參加祭典的人太多,兩個女孩在左右立著石燈籠的窄窄參道上與人相撞。
「哎呀,好痛!」春香立刻停下腳步回頭查看。
「邱勝彥,你怎麼會在這里?!」發現是同村的鄰家男孩,春香的聲音不禁大了些。「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嗎!」
「不看路的是你吧,謝春香。」一個高瘦男孩看著兩人,笑了起來,揉揉被撞疼的手臂。「你們撞我也就算了,還撞到我們班的全科目特優生日野君,還不快跟人家道歉啊。」
「什麼道理啊,邱勝彥,你們也撞到我跟巴奈啊。」謝春香倔強地把頭抬得高高的,打量著面前兩個個子比自己高的男孩。「花中的了不起呀,要說全科目特優,我在花女的本島人學生里也是成績最好的,老師都說如果我是內地人一定可以拿全科目特優,那你們要不要跟我道歉哪?」
邱勝彥笑著嘆了口氣,看向身邊同樣來自花蓮港中學的同學日野昭一。
「抱歉啊日野君,這是跟我同村的兩個妹妹。凶的這個還差點成為我的媳婦仔,我為她們的無禮向你道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