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報導佔了半個版面,而他的照片又佔了其四分之一的空間。
那張照片看來比現在年輕一些,或許是三、四年前的時候拍的吧,他穿著黑色的廚師服,臉上掛著好看的微笑,依然是那麼英挺俊逸。
報導里寫滿了他的人生經驗,包括他曾經身為資優生的過去。
她這才知道,他不只去了法國,也在日本待過兩年;除了母語之外,他還精通法語、西語、日語;在料理上,他則擅長把東西兩方的飲食做一個巧妙的融合。
他二十六歲的時候,替一家位在法國馬賽的餐廳摘下了一顆星,在那之後便開始展開了他的「追星」之路,前前後後,他總計共替三家餐廳拿過二星、替一家餐廳拿過三星,在短短三年之內成了料理界的寵兒。
然後,三十歲那年,他返回台灣,開了一家真正屬于自己的餐廳,那便是已經消失的「斯皮爾曼」。
「斯皮爾曼」為什麼會失敗?報導里沒有著墨太多,倒是強調了這個名廚目前就隱身在離島上的一間西餐廳里。
讀到這兒,周靜瀟將報紙擱下,走出了辦公室,到外頭去深呼吸。
她不知道該怎麼審視自己的心情。
看到了他的非凡成就,照理說她應該要感到高興、以他為榮才對;可她感受到的卻不是這些,而是氣惱、沮喪、不安。
沒來由地,她想起了那名跟他互動親密的紅發女子,那女人也知道這些事嗎?
她也認識這個報導中的範姜淳嗎?
可話又說回來,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她自己也沒了答案。
第9章(1)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周靜瀟身心俱疲,連晚餐都懶得吃了,東西收一收就直接徒步走回住處。
離開地檢署之前,依稀還听到有些人在互約晚餐,說了像是「今晚要不要去沐蘭亭吃看看」的話。
那感覺真奇怪,彷佛本來只屬于自己的東西,突然被拿出來充公了……不,不對,她是傻了不成,否則怎麼會認為範姜淳是只屬于她呢?
她甩甩頭,甩掉那些令她心煩意亂的思緒。
回到了租屋處,她簡單沖了澡,躺在床上就這麼睡著了,已經連續失眠了兩個晚上,那幾乎要了她的命。
她不確定自己睡了多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喂?」她在半夢半醒之間接听了那通電話。
「你睡了?」
傳入耳里的,是範姜淳的聲音。瞬間,她整個人清醒了過來。
「咳!」她不自覺地清了下嗓子,故作鎮定道︰「呃……對,剛才不小心睡著了。有事嗎?」
「那你繼續睡吧。」他似乎就要收線,「晚安。」
「啊……等等!」她及時出聲制止。
「嗯?」
她猶疑了幾秒,才道︰「你不想對我解釋什麼嗎?」
「我以為我才是那個等你解釋的人。」彼端響起一聲自嘲般的冷笑,「我已經等了兩天,你的打算就這樣不聞不問,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她沉住/氣,深呼吸,「那件事我在那張字條上已經說明過了。」
「所以你認同我做出來的結論?」
「什麼結論?」
「你把我當成了伴。」
被他扣了這麼一頂帽子,第一次是心傷,這次則是惱怒了。她忍不住提高了聲調,反唇相譏。「不然你告訴我,除了伴之外我還能期待什麼樣的關系?你都已經跟我上床了,卻沒想過要讓我知道你的過去,你不也是把我定義成伴嗎?」
「沒有刻意提起,不代表不讓你知道。」
「詭辯。」她低哼了聲。
「那你呢?又有多少事情是你主動自願告訴我,而不是等到我問了你才說?」
「……」她啞口無言。
他說的其實也沒錯。大部分的往事,多半是對方問起了才會吐露,平時根本不可能主動提起。
她據據唇,自知理顧了。
「所以……」她囁嚅,支吾地問︰「只要我問了,你就會說?」
「會,我什麼都會說。」他豪爽地給了承諾,卻有個附加條件,「不過,你得先幫我做一件事。」
她一頓,皺眉,「你想干麼?」
「幫我開門。」
「啊?」
「我在你家門口。」
「你又跑到我家門口了?」這家伙怎麼老是喜歡給她來個攻其不備?「哪時候來的?」
「就我撥電話給你的時候。」
她不可置信,「你就不怕我睡死了沒人幫你開門?」
「再走回去就好了,怕什麼?」
「你實在是……」她嘆了一口氣,翻身下床,「等我一下吧。」
開了門,她故意板起一張嚴肅的臉,雙手抱胸、倚在門邊看著他。
首先,撇開他是什麼見鬼的米其林大廚不談,其實她現在最在意的,是那個染著紅頭發的女人。
「那個人是誰?」她直截了當問了自己最在意的事。
他卻被問得莫名其妙,「哪個人?」
「我都看見了,跟你在‘沐蘭亭’門門親親抱抱的那個女人。」
「哦、她呀。」
周靜瀟皺眉。他居然說「哦、她呀」?而且還是用那種沒什麼的口氣?
「她是我以前的同事。」
「同事?」她嗤笑了聲,冷冷地說了句,「以同事的交情來看,你們的動作也太親密了點。」
嘖,該死的,她干麼講話這麼酸?連她都想唾棄自己了,可她卻無力遏止內心那股可悲的自憐。
是她選擇的,不是嗎?是她自己在那張字條上寫得從容灑月兌,好似那只是一場來得恰巧的露水之歡……
突然,他的臉蛋湊了過來。
她嚇了一跳,腦袋里的思緒頓時一頓。原以為他要靠上來吻她,她本能地閉上雙眼,卻沒等到他的唇瓣,唯有感覺到他拿自己的臉頰貼在她的頰上、輕輕在她耳邊發出「啾」的一聲,之後,他退了開來。
她感到有些莫名,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就是那個女人對我做的動作。」他揚起一抹淺笑,「這只是法國人打招呼的方法。」
一听,她先是怔愣,而後納悶,「法國人?」
「對,別看她長那樣,她其實是法國人。」
「那她跟你的關系……」
「我說了,就是同事。我在法國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她介紹給我的。」說完,他決定反守為攻,「所以你現在是在吃醋嗎?」
這話來得太突然,她臉一熱,直覺就是否認。「哪、哪有,我只是不想讓自己——」
他沒讓她把話說完,上前捧起她的臉蛋,俯首就是結結實實的一吻。
她愣住,睜著一雙大眼,感覺他的舌尖竄入她的嘴里,溫柔舌忝拭著她嘴里的柔軟,她不自覺倒抽了口氣,從鼻腔里輕哼出細細小小的嬌嘆。
下月復那股被點燃的躁動,讓她驀然從漩渦里清醒。她猛地推開了他,氣息因他的吻而顯得有些急促。
他似乎不太意外她會這麼做。
只是,他不明白,她的眼里明明有著對他的愛戀,她的身體對于他的撫觸也是敏感熱情,可她究竟為何總要抗拒?
「為什麼?」他問。
「什麼?」
她的一雙美目水靈氤氳,看得他又想吻上去了。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探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我知道你對我的感覺,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要逃開?」
他的撫觸好溫柔,偏偏這麼多年下來,愈溫柔的人就愈教她感到害怕,因為她永遠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被趕出那個避風港。
從前若是結束了一段感情,她肯定是快刀斬亂麻,連朋友也不想當了,可是今天面對的人是他,她完全沒自信可以拿出同樣的魄力。
好一會兒,她輕啟微顫的唇瓣,道︰「你想跟我在一起嗎?我指的是認真交往、不離不棄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