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靜瀟只是微笑以對,沒回答。最後,她照慣例請對方印制傳票,傳喚犯罪嫌疑人來開庭。
她想,那家伙收到傳票的時候,肯定會跟她一樣驚嚇吧。
因為她的名字就在那張傳票上。
範姜淳第一次看見周靜瀟穿法袍的樣子,黑底,瓖紫邊。
很詭異的感覺,坐在那兒的女人彷佛不是他所認識的周靜瀟。這個女人冷漠、端肅、高高在上,以一雙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神注視著他。
「你有沒有做?」她語氣凜然地問了一句。
「有。」
本以為他會否認,可是他卻大方承認了,這令她微微詫異。
「有?」
「但不是故意的啊。」他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我只是單純想拿後方架上的東西,誰知道手一伸過去就踫到對方的胸部。」
周靜瀟皺起眉頭,目光掃過應訊席上的被害人,那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女生,始終把頭垂得低低的,沒和誰對上視線,只是不停捏著手指,顯得如坐針氈。
「所以你主張非故意?」她又問。
「當然不是故意的。」他無奈苦笑,「我根本不知道背後有人,那個時候我馬上道了歉,她也跟我說了沒關系,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隔了半個月後她突然要告我。」
「你的說詞跟筆錄上完全不一樣。」
「我不知道筆錄上寫了什麼。」
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不可置信的道︰「不知道筆錄寫了什麼你還簽名?」
「所以筆錄上寫了什麼?」他感興趣了起來。
「你……」她深呼吸了一回,然後低下頭,從容引述,「上面說,你承認趁著被害人不注意的時候,伸手模了被害人的胸部一把,然後還以眼神脅迫對方不許張揚,否則將會試圖讓被害人失去現在這份工作,或是讓對方做不下去。」
「哦?沒想到我的眼神可以說這麼多話。」他笑了。
「……請被告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詞態度。」
他眉一挑,聳聳肩。「是,遵命。」
他驀然察覺,這般正經八百的她似乎也頗有另一番風趣,雖然她本來就不是什麼熱情奔放的人。
「那你呢?」周靜瀟的目光轉向了那名小女生,「被害人,你怎麼說?」
「呃……我、我……」女孩怯怯地抬起頭來,眼神一對上周靜瀟,便又立刻撇開,曝嚅道︰「我那天本來是要去倉庫清點調味料的存貨,然後、然後經過他旁邊的時候,他就突然伸手……模我的……胸部。」
女孩愈說頭愈低,到最後幾乎听不見她的聲音。
「你在制作筆錄的時候,表示他是故意的?」
「嗯……」
「怎麼說?」
「因為……」女孩咬了咬下唇,道︰「因為他在模了我之後,還一直對我笑,那讓我很不舒服……」
第2章(2)
周靜瀟凝神傾听,同時眼角余光留意著被告席上的男人。他的表情從容坦然,沒有作賊心虛、沒有對犯行的內疚,就只是眉宇間有著一股淡淡的無奈。
「那你為什麼當時沒有提告?」
「我、我會怕……」
「怕什麼?」
「因為我怕他會跟老板說我不好、說我不對……我們老板很喜歡他,我怕他一說,我就會被開除……」
「也就是說你為了保住堡作,隱忍了一個月?」
「嗯,我很需要這份工作的收入……」女孩自始至終都是低著頭,不願與檢座正眼對視。
「這段期間,被告曾經以書面、口頭或其它形式威脅你嗎?」
女孩沉默了好半晌,最後搖搖頭,又開口忙辯道︰「他雖然沒說,可是我知道他是那個意思。」
「何以見得?」
「呃……」女孩又開始支吾其詞了,「他、他每次一看到我,就好像在暗示我那件事,有時候還會故意支開其它的工作人員,想制造只有我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他是否有再犯的行為?」
女孩搖頭,「沒有,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機會……」
「第一次受到騷擾的時候,旁邊有沒有其它的目擊者?」
「沒有。」
「我查訪過你們共事的‘沐蘭亭’,負責廚房業務的人員共有六個,連一個目擊者也沒有?」
「……沒有。」
問訊完畢,周靜瀟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她撫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
她暗忖,這女孩在陳述的時候眼神飄來蕩去、彷徨閃燦的,想必是隱瞞了部分事實。
好一會兒,她抬眸,望向被告席上的範姜淳,道︰「被告,你認罪嗎?」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也從來沒有威脅過她,更沒有制造什麼獨處機會。所以,不認罪。」
「你們各持一方說法,與口供筆錄天差地遠,這叫我怎麼辦下去?」
下方一片沉默。
她輕吁了口氣,淡然道︰「罷了,兩位先回去吧,這案子我會仔細查明,擇日再做傳喚。」說完,她起身掉頭離開了偵查庭。
周六,她趁著假日閑暇,在當地找了家小有名氣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店長推薦的焦糖拿鐵。
她端起瓷杯在鼻下聞了聞,心思卻全在那件性騷擾案上。
自從昨天開了第一次的偵查庭之後,她的心里便產生一堆疑問——不管是針對案情,或是針對範姜淳。
基于九年的同窗情誼,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會利用職權之便來騷擾女同事的人;其次,她想或許也根本沒有必要。
那家伙的異性緣向來極好,與其說他去騷擾別人,不如說他被騷擾的機率還比較高一些。
但是,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對被害人並不公平。
九年的同窗情誼又如何?這麼多年來,她辦的案子可多了,深知男人即使衣冠楚楚,骨子里仍然可以是一頭野獸;再說,久違了十多年,對方的內心有了什麼改變,她壓根兒沒頭緒。
她甚至連他為什麼休學都不清楚。
他說了「沒興趣」,可真的是沒興趣嗎?她又不能證明。
她不禁捫心自問,倘若今日的被告不是範姜淳的話,她會如此掛心嗎?肯定不會。
這類型的案件即使客觀證據不足,通常也會當庭和解,不管被告是不是無辜的,社會輿論通常是向著被害人;于是,在一種「沒人願意鬧上法院」的心理之下,這種職場性騷擾案多半都會以和解收場。
可她那天並沒有當庭協調。
事實上,她認為兩方的反應都不尋常。被害人不像被害人,被告不像被告,整個偵查過程活像是一場被演爛的戲劇。
思緒至此,她嘆了口氣,淺啜一口咖啡想著還是找個時間去餐廳問問其它的工作人員好了,自己在這兒空想也想不出什麼突破……
這時,一縷嬌小縴瘦的身形風風火火踏入了店內,闖進她的視野、引起她的注意。
她認出了那是被害人,不過對方似乎沒有認出她。
女孩踩著焦急的步伐穿過她身旁,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在她後方的那一桌坐下。
「吼,煩欸!都是你害的啦,」第一句話就是責備,「昨天請假開庭,晚上老板就打電話叫我先不要去上班,你看你看啦,我早就跟你講過了,我們老板一定是挺他的啊!」
「干麼?你老板不相信你哦?」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拜托,他是大廚耶!大廚跟外場服務生,你如果是老板的話你要挺誰?」
「那要看服務生長得正不正。」男人不正經地訕笑著。
「不要鬧,我是跟你說真的。」
「啊你不是說檢察官是女的,女檢察官不是應該比較給力嗎?」
「我覺得她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話……」
「為什麼?你沒像我教你的那樣,裝得很可憐、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