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她點點頭,拿起水杯小啜了一口,「那其他人呢?全部都下班了?」
「嗯,都下班了。」
「這麼早」
「今天比較特別。」他沒解釋哪里特別,而是反問道︰「現在,告訴我你想吃什麼。」
她被問愣了。「……沒有菜單嗎?」
「理論上是有,但因為食材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很難照著Menu出菜,你只要告訴我大概想吃哪一類的餐點,其他的就讓廚房來煩惱就好。」
「你是指雞鴨魚牛這種分類嗎?」
範姜淳兩手一攤,不置可否,彷佛就算她說出口的是黯然銷魂飯也沒關系,這讓她冒出了些許想要使壞的念頭。
「那如果我說我想吃一道可以讓我又哭又笑的菜呢?」
豈料他一臉認真,輕捏著下巴思考。「又哭又笑嗎?」
「喂,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她哭笑不得,「我听說你們餐廳的主廚脾氣不太好,還是別惹毛人家了吧,我也不想當奧客。」
胡說,他哪有那麼凶殘。
不過那句「又哭又笑的料理」倒是激起了他愛挑戰的天性。
「我盡量。」
最後,他只說了這三個字,然後就轉身離開,走進了廚房里,留下錯愕與莫名的周靜瀟,獨坐在冷冷清清的餐廳里。
我盡量?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模不著頭緒。
她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那家伙該不會真的把那荒謬又無理的要求轉告給主廚吧……
正常人應該不會,可是那家伙一向不太正常,至少就她記憶所及,他一直都是瘋顛的。
她和範姜淳是國小同學,不幸的國中又同班,就這麼當了九年的同窗。
他們是人人口中的資優生,從國小競爭到了國中,班上的前兩名永遠都是兩個人在輪替。第一名不是她就是範姜淳,同學早就習慣了,反正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其他人干涉不來,不如待在局外看戲。
範姜淳來自一個背景顯赫的家庭,他的父母親都是知名的學者教授,常常會在雜志上露面的那種。于是,從小他就像是被蓋上了「優良基因」的認證標章一樣,備受眾人期許。
相較之下,她的出身就非常一般了。
她的父母是一般的上班族,母親在基層做一些雜工,父親也只不過掙得一個小小的組長而已,她的身家就是這麼普通、平凡。
事後想想,大概就是這種「不甘心輸給貴族」的情結作祟,所以她才那麼努力跟他相爭了那麼多年。
但上了國中之後,事情開始變得有點不太一樣—範姜淳成了永遠的第二名,不管是大考、小考、抽考、隨堂考,他永遠都是以兩分、四分這種差距,讓她險勝于前。
一開始她自我感覺超好,覺得自己完成了小蝦米戰勝大鯨魚的偉大成就,直到某一天,她不小心拿到了範姜淳的考卷,她才開始懷疑對方根本是故意在讓她。
因為他失誤的題目都不是最難的,一看就知道是隨便挑一題、刻意選了錯誤的答案。
沒辦法,英雄交手過便知有沒有,全校沒人比她更懂他的實力了,他絕對不可能會敗在那種腦殘的題目上。他失敗的是不夠精心去掩飾自己的「善舉」。
啐,這善舉還真是令人不舒服。
糾結了一整個星期之後,終于,她挑了一天,在午休時間結束前的五分鐘,她把他約到了學校的後操場,那兒沒什麼人會經過,很適合談判。
範姜淳一臉漫不經心,看了看四周,笑道︰「你要對我告白嗎?」
「你少臭美!」她惱怒,卻不自覺紅了臉。
「不然你把我約到這種地方來干麼?」
「嘖,我問你,你是不是故意讓我?」
「什麼東西?」
「我說,」她對他的裝瘋賣傻感到莫名不悅,「考試的時候,你是不是故意答錯,讓了幾分給我?」
「我干麼做那種事?」
很好,他如她所料否認了,根本是睜眼說瞎話。
「你少來,我看過你的考試卷。」
「然後?」
「你答錯的題目都是很基本的,你不可能錯在那種地方。」
「我就說嘛,你一定是暗戀我。」
「嗄?!」這是什麼結論?
「不然你怎麼這麼了解我,知道我什麼題目不會答錯,你暗中偷偷研究我吼?」
「你……」她又氣又羞,一時擠不出話來辯解。
也許他說對了一半,她的確是習慣暗中偷偷研究他,可那絕對不是什麼見鬼的愛慕!
第1章(2)
「不然你說,為什麼你會錯在那麼離譜的題目上?」
他聳聳肩,「大概因為我太聰明了吧。」
她怔忡了下,這家伙在說什麼呀?
「難道你不會嗎?覺得老師不可能出那麼簡單的題目,所以自作聰明把問題想得太復雜,結果就答錯了。」
听起來還真有道理。她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幾秒,才道︰「所以你真的不是故意讓我拿第一名?」
「何必咧,拿第二名對我有什麼好處?」他低笑了聲,搖搖頭,「拿第二名還要被我爸媽念到臭頭,我吃飽太閑啊?」
好吧,她釋懷了,可能真的就像他說的一樣,覺得題目不可能這麼容易。
「那你下次可不可以別再自作聰明?」
「干麼?第一名拿膩了嗎?你可以讓個幾分給我啊。」
「作夢吧你。」她冷笑了聲,譏諷道︰「如果下次你笨一點的話,搞不好第一名就會被你拿回去了,你說是不是?」
他僅是笑而不答。
她以為那次的「談判」可以改變什麼,但其實並沒有。接下來的幾個學期,他仍是永遠的第二名,而他出錯的題目依舊是令人匪夷所思,甚至還為此進出了好幾次導師辦公室。
然而,就算被盯上了,他還是那般我行我素,固執得像個小孩子。
因為這樣,她的心里總是不太舒坦。是不高興他故意放水嗎?也許有一點吧,可又好像不只是這樣……
她搞不懂自己的感受,也始終搞不懂他的想法。
畢業之後,她如願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女中,他則考上第一志願的男校,他們終結了九年的纏斗,從此分道揚鑣,沒有聯絡。
斑中三年,為了擠進最高學府大的窄門,她全心埋首于課業,沒什麼閑暇想起這號人物。
後來,大二時,她在國中的同學會上听到了他的事。
听說他和她一樣,順利考上了大,可是不知為何,他在讀了一年之後竟無預警地辦理休學,從此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直到現在。
範姜淳端了一道裝盤花俏的料理走來,看得出來菜色是以海鮮為主,青蔬為輔,作用不明的醬汁在白色的瓷盤上淋出了艷麗的圖騰,上頭甚至有花瓣形狀的美乃滋……
不,可能不是美乃滋,周靜瀟其實搞不太懂眼前這道料理是怎麼回事。
對于「吃」,她向來追求便利、迅速、能飽就好,從未要求太多,也沒想過要在食物上面得到什麼樣的滿足。
「這是什麼?」她問。
他則泰然自若地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臨時做的料理,怎麼可能會取名字。」
「……」真不知道這話題要怎麼接下去,算了,她放棄,反正吃就對了。
她隨手拿起刀叉,戳了一片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薄片,像是沾了蛋汁經過油煎,有一股淡淡的迷迭香味,她咬了一小口,奇異的口感在她嘴里化開……啊!是馬鈴薯,她嘗到了一點熟悉的味道。
他手托著腮,饒富趣味地凝視著她。其實她拿起的是沙拉用的叉子,但他只是揚起唇角,沒想過要去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