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過去,龍兒的病已好,她以為他會來,然而他還是沒來看她。
織雲沒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龍兒。
那天,龍兒怯生生地跨進她的屋苑,用抱歉的聲調告訴她︰「主人這幾日太忙碌了,因為有要事,所以不能來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關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會來看您。」這話像是安慰。像是龍兒自己編出來的安慰。
「是他叫妳來說的嗎?」織雲淡聲問她。
龍兒愣了愣。「不……」她顯得有些忸怩。「是龍兒,自己代主人來說的。」
代主人來說?
織雲回眸看她。「妳為何這麼做?」
「因為,」在織雲的注目下,龍兒有些不安。「因為龍兒听平兒姐姐說,小姐因為龍兒的事,生主人的氣,所以龍兒才……」她話沒說完,因為怕自己說得太多,惹小姐不高興。
織雲凝眸看她。「妳的病,養好了嗎?」她淡聲問,彷佛不介意她說的話。
「是,龍兒的身子已經無恙了。」見織雲關心自己,龍兒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問妳,妳跟在障月身邊多久了?」織雲問她。
龍兒乖巧地回答︰「龍兒自小就跟在主人身邊,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經離開索羅國,當時,妳在哪里?」
「龍兒在舊居,等待主人回來。」
她默然半晌,然後又問︰「妳幾歲了?」
「龍兒今年十八。」十八,比她還小兩歲。
「許婚配了嗎?」她再問。
龍兒眸光略閃。「主人,主人尚未為龍兒許婚配。」
「那麼,等我新婚後,我會為妳許婚配。」她對龍兒說。
龍兒倏地睜大美麗的眼楮。「不,」她忽然跪下。「龍兒求小姐別這麼做!」
急切地請求她。
織雲垂下眸子凝視她。「為什麼?」輕聲問。
「因為,龍兒不願離開主人。」她顫聲說出內心的話。
「妳想伺候障月一輩子?」織雲輕聲問,沒有表情。
「是,龍兒是女奴,心里只有主人,龍兒只想伺候主人一輩子,求小姐成全龍兒,龍兒會感激小姐一輩子!」龍兒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個可憐的小丫頭。
織雲看著她。「但,他將成為我的丈夫,我怎能讓妳,伺候他一輩子?」一字一句,她輕聲地,卻沉重地,對跪在地上的女子說。
「不,不,」龍兒搖頭,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她害怕、她惶恐。「龍兒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頭,請小姐不要趕走龍兒,不要怨恨龍兒!」女孩楚楚可憐地哀求。怨恨?織雲怔住了。她在怨恨這個女孩嗎?
回眸,她深吸一口氣。「妳起來,別對我跪著。」
「小姐,龍兒做錯了什麼,請您原諒龍兒——」
「妳沒做錯什麼。」她站起來,因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龍兒肯定做錯了什麼!必定是龍兒冒犯了小姐?請小姐原諒龍兒,不要將龍兒許配人家,不要讓龍兒離開主人!」女孩跪著流淚,如泣如訴。
織雲凝望女孩的眼淚,她的臉色漸漸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淚,都一樣珍貴。
「妳喜歡障月,是嗎?」終于,她開口,輕聲問。
那聲調之輕,如點水蜻蜓,卻泛起一湖漣漪。
龍兒臉色慘白,驚恐地跪地叩頭。「不,小姐您誤會了!龍兒沒有,龍兒不敢!」
她凝視女孩可憐的模樣。心中已下了決定。
「妳出去吧。」回過身,如剛才那般輕聲地,她屏退女孩。
听到小姐叫她走,龍兒害怕極了。「不,請小姐原諒龍兒,請小姐答應龍兒,不要為龍兒許婚配——」
「平兒。」她卻喚進平兒。
「小姐?」見到龍兒跪在地上,平兒有些詫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妳帶她出去吧。」織雲淡淡拋下話。
然後,她走進屋後。
平兒是怎麼把龍兒勸離開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麼這個女孩,就必須離開障月身邊。
稍晚,他終于來看她。「為什麼那麼做?」他問她,聲調很沉,眼色很深。
他的語調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麼溫柔。
「你也是這樣看龍兒的嗎?」她問他,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妳說什麼?」他眼一沉,神色嚴肅。
「我問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這般,這樣看著龍兒的嗎?」她輕聲問他。
「妳究竟怎麼了?」
「我問錯了?」她抬眸凝望他,臉色蒼白。
「妳對龍兒說的話,我都知道了。」他沉聲道。
「你知道,是她對你說的吧!」她問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說得沉靜。
「妳要將她許婚配?」他未答,反問。
「對,我是這麼對她說的。」她沒否認。
「為什麼對她提這個?這件事,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這態度,酸了她的心。「這位龍兒姑娘很重要,是嗎?」
他沉默,徐淡的眼,讓她看不清他的心。
「否則,為何你會為了她,特地來質問我?」她笑,笑得酸澀。「等了數日,你終于來了,可你來了,卻是為另一名女子來質問我。」
他沉眸看她,那眼色自制,顯得保留。「無論如何,龍兒跟我在身邊已很多年,妳未問過我的意見,如此做法,太自我。」
自我?「那麼你呢?你不自我嗎?」她反問他︰「將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留在自己身邊,難道你從未想過,她會戀上你?」
「我不會一直將她留在身邊,但妳的話,傷了她。」他沉聲道。
傷了她?
「好,我傷了她。」她淡淡的笑,笑得淒楚。「但是,難道你沒想過嗎?身邊有一名如此貼身、嬌媚的女奴,也傷了我?」
他眼色略沉。「雲兒,妳已經要得太多,何必與一名女奴爭寵?」他說。
如此溫柔的聲調,說「爭寵」二字,傷了她的心。
「好,我明白了。」她臉色凝白,回身別開眼眸。「她是你的女奴,你決定就好,不必顧慮我的感受。」
他的臉色一黯。「過來我身邊,雲兒。」沉嗓命她。
「平兒。」她沒過去,反而喚來平兒。「主人要回去了,妳為主人秉燭。」她漠聲說。
平兒回頭看了主人一眼。
障月揚手,示意平兒退下。平兒立即退下。
「我忘了,你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她笑,笑容哀愁。他跨步上前,握住她縴細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
他將嬌柔的她擁向自己。「還在生氣?」沉嗓問。
她不說話,低頭不看他,兩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握住她的小臉,抬起她,凝視她的眸子,那手勁溫柔得像是怕弄傷她,卻又霸道得不許她拒絕他。
「還生我的氣?」沉柔的聲調,魔魅溫柔得,像要催眠她。
「沒有,我不生氣。」她冷淡依舊,不願輕易地,向這溫柔折服。
他明明懂她的心,為何卻要她眼睜睜看著別的女子,溫柔地為他著衣?然後,再來為那女子說話?
「看著我。」他低柔地命她。
她看他,容色卻仍舊是淡冷的。
「妳明白,我身分已不同。如果是為之前的事,妳怨我,那麼我要妳明白,妳是主人,不該做奴僕的事,屋內須有規矩,才能管妥下屬與家丁。妳從織雲城出來,應當明白這個道理。」他徐聲說︰「龍兒只是女奴,妳對她,多心了。」
多心?不,她不多心。龍兒是女子,是他刻意忽略,女子的心思。
她不看他,也不說話,因為一句多心,她傷了心。
「她不僅是女奴,也是女人。」她不認同,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在我眼中,她為你著衣,不是女奴為主人著衣,是女人為男人著衣,你一定明白我意思,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你卻要我把她看做女奴,把你看做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