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皇上和爺爺所做的都沒錯,既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穩定軍心。一個重傷的將軍,朝廷尚且如此重視,那些士兵們知道了,能不賣命嗎?
而他為什麼又拖著那親事遲遲不完成?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覺著不能就這樣娶了柳輕依;甚至這般延遲,女方亦是未曾催促一聲,就好似根本不急似的……
可是,即便那婚事有可能告吹,但,妻子,終歸是要與他攜手一輩子的人,他絕不願這般糊里糊涂的就定下兩人的一生!
「朕猜想,你那訂了親的對象,不會就是西南那個曾經救了你的姑娘吧?」景泓轉過身,背著光,看不清臉上表情,語氣听不出是喜是怒。
「朕告訴你,這回可是芙兒把你給醫好的。」
「公主救治臣,臣心中自是感激,只是……這終身大事,臣便是不願任由他人定奪!」柏雲奚聞言,亦是梗著脖子硬了聲,看上去要強固執得很。
景泓看著他,有些後悔太快答應了了明悅莢,若是此舉誤了他們二人的後半生……
可想起當日明悅芙自請下嫁時堅決的神色,他便又覺得自己做的決定沒錯,如今,就看這顆頑石能不能有一絲軟化的跡象。可他畢竟身為一國之君,與柏雲奚再如何親厚,此時見他始終說不通,便有種不被放在眼里之感,心中不免微怒。
「柏雲奚,朕好心給你賜婚,人選也是百里挑一,芙兒渾身挑不出個錯來,多少人向朕捉過婚事,朕都一概推了,今次為著你傷重難愈,看在老將軍份上這才舍下心指給了你,你莫再這樣不識好歹。此事木已成舟,多說無益,柏將軍還是快些回去好生將養著,待好透了、能辦差了,再來見朕。」景泓冷了聲,言畢便直接轉身進了內間。
柏雲奚還想跟上,看樣子不爭出個結果是不肯罷休,一旁姜海全眼看君臣二人都是面帶怒意,心知若是讓柏雲奚進去,指不定要吵成什麼樣子,連忙上前攔住,小心賠笑道︰「將軍,皇上讓你回去昵,這……不如咱家送將軍出宮,將軍……」
他話才說一半,柏雲奚便已經轉身出去,大步流星的走了。門外,一個不起眼的小鮑公正在廊下,把方才的事听了個十足,看看沒人注意,俏聲溜走。
客棧向來是個蜚短流長傳遞之所,這幾日,人們談論的最新話題,便是柏雲奚一怒為紅顏,不惜與皇上惡言相向……
「我說那柏將軍也真是的,犯得著為個女人同皇上置氣?這要是吵掉了前程,可就冤大了!」
「要我說,那公主才最是無辜。好不容易駙馬爺醒轉,第一件事竟是去求皇上收回成命,還說自己之前訂過親,我看啦,縴華公主肯定難受得很。」
「唉,真弄不清這些個高門大院里的事兒,一攤渾水似的……」
外邊談論得熱火朝天,而將軍府里,此刻也是吵翻了屋頂。
柏行遠臉色鐵青的坐在上首,不管柏雲奚病體初愈,就這樣讓他跪在冷涼的石磚上,一旁柏蒼剛夫婦二人都面帶憂色。方氏看著,想開口求情,幾次話到嘴邊都給忍了回去。
「你這孽障!昨日進宮同皇上說什麼去了,啊?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嗎?」柏行遠一拍桌子,虎目含威,說話也不是特別大聲,可就是迫得人心中堵得慌。
「孫兒不敢。孫兒只是想請皇上收回成命,讓孫兒能娶一個自己心里鐘意的妻子。」柏雲奚面無表情,雖是跪著,背脊仍是挺得老直,毫不覺得自己何錯之有。
「你……皇上指婚,哪是能隨便收回的!再說了,芙兒哪里不好了?」柏行遠瞪著孫子,不明白一向懂事的他怎麼在這件事上頭竟比牛還要固執。
「再好,也不是孫兒要的人。」柏雲奚冷聲道,語氣絕然。
方氏憂心忡忡。這孩子打小便是這樣,若喜歡什麼,便會自己想方設法的弄到;若是隨手給了他,他反倒還要生氣,不許別人插手。卻沒想到在娶媳婦這件事兒上,他那性子竟又跑了出來。
可公主指婚,還是采下嫁之禮,無需分府,無需尊主;縴華公主又是那麼玲瓏剔透的一個人,這孩子卻毫不領情,還去同皇上爭……想著,方氏又和柏蒼剛交換了一個焦慮的眼神。
沒人發現,家法廳外,明悅芙一個人靜靜站在那兒,雙手使勁絞著裙子,听見柏雲奚說的「不要」那句話,臉色更是白了一瞬,可她依然沒有離開,還是站在那兒。
「你……給我把家法拿來!我就是太寵你這不肖孫子,今日不教訓你,恐怕以後還要給我們柏家惹禍!」柏行遠氣得站起來踹了柏雲奚一腳,轉頭尋找著棍子。
方氏見柏雲奚臉色都青白了,那身軀亦是微微顫抖,顯然體力有些不支,終是忍不住心疼,上前扶住柏行遠道︰「爹,您別這樣生氣,也別費氣力打他,奚兒還沒痊愈呢。依媳婦說,不如讓他跪著,懺悔幾個時辰得了,你打他,他還不覺痛呢!」一面又對柏蒼剛使眼色,兩人好說歹說,才總算把柏行遠勸住了。
「你就給我跪在這!什麼時候想通,就什麼時候起來!」最後,老人家氣呼呼的丟下話,回房了。柏蒼剛夫婦看看兒子,搖搖頭,趕緊跟上柏行遠,想著如何再多勸幾句,好免了這個責罰。
偏偏柏行遠這回鐵了心,就是不讓柏雲奚起來,甚至發了話,誰要給他遞水送食鋪墊子,一並罰。
日頭已偏斜,從廳外照進的黃澄光線把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柏雲奚已是跪了一天了,他的身體早就有些無法支撐,全憑一股硬氣撐著。
門外,明悅芙依然站在那兒,垂著頭,看不清臉面,那位置一點沒變過,似是里頭的人跪了多久,她就在外頭站了多久。
直到遠處菱兒喊她的聲音傳來,她才緩緩抬頭,唇邊掛著一抹微笑,明明是正入炎夏的時節,那笑里卻摻了一絲涼意,顯得無盡清冷。
柏雲奚跪在那兒,腦中什麼都不願想,眼前的一團混亂,讓他不知該如何理出一個源頭;每件事緊跟著一塊襲來,受傷,背叛,昏迷,指婚……件件都教他措手不及,頭一次知道何謂驚慌失措。
有人走到他身旁,遞給他一壺清水,那提著壺的手形美而玉潔,柏雲奚抬頭順著那指尖看去,便見到明悅芙一張笑盈盈的臉,既溫暖又明亮,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似乎從他醒轉,一直就沒有這樣好好看過她一眼。
三年時光,那少女的張揚嬌俏早已消失,宮廷生活似已磨盡她活潑的那一面,卻未曾掩去她的特殊氣質,反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有著說不出來的婉約和悅,偏那張瓜子臉上還是同他記憶里一樣,時時帶著一抹笑靨,若說三年前她是待放的清荷,那麼現在她便是亭亭立于千萬枝葉里,最為奪目的一朵生于炎夏的白蓮。
如今,她就站在他面前,而且還成了他的妻子,可他卻不知該如何與她泰然相處。這件婚事,于他是一件意外之驚,卻不知于她而言,又代表了什麼?堂堂一位公主,竟以沖喜的名義下嫁……她可會怨怪命運如此待她?
「將軍,喝口水吧,你的傷還未曾全好……老爺子雖說是罰你,可你若真的又有什麼差錯,他老人家想必……還要心疼的。」她開口,柔柔勸道。
柏雲奚接過那壺,卻只是放到一旁,沉聲說道︰「我惹怒了爺爺,理當受罰,你還是快些離開,免得到時候被我給連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