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付出了那麼多心意!若是換了別人、別種情形,她尚能忍著,可偏偏?是這種可笑的局面?
帳中越來越暗,明悅芙的臉面隱在陰暗里,一時間顯得有些陰沉,她撐著額,總是微翹的嘴角此時緊緊抿著,她此刻只覺得似有萬般的不甘心,那不甘心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咬著唇,她反覆的思來想去。
要不要……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說開來?不,她不想拿當時那救命之恩來用。她不信,她若是能伴在他身旁,朝朝薯暮,柔順可人,難道,就真會比不上他心中那道執著的幻影嗎?
明悅芙握緊雙手,在心底下了一個決定,眼底閃過一抹堅決。
第6章(1)
「芙兒,不是說雲奚身上的毒都已盡清了嗎?怎麼到現在都還未清醒?這都好幾日了,這……」景泓站在窗前,臉色十足焦急。听聞柏雲奚依然昏迷不醒的消息,才剛下朝,甚至沒換上常服,便趕到沉水宮來。
明悅芙先是慢慢的行了禮,又摒退了所有人,才輕聲開口︰「皇兄勿急。將軍所中之毒藥性緩慢,故臣妹亦是用了極緩的方子來治。那毒素留于將軍體內太久,想完全去盡並非一兩日的事兒,可將軍脈象確是平和,並無大礙。」明悅芙低著頭,想著該如何向皇兄開口要求自己心中盤算的事兒。她垂下睫,掩去了眼里稍有些心虛的神色,看在景泓眼里,卻像是愧疚自責。
當時在西關,一待柏雲奚傷勢穩定下來,景泓便命人將他送回京來,好讓他可以安心靜養。明悅芙的醫術,景泓是很放心的,可誰知幾日過去,柏雲奚看上去雖已面色紅潤,呼吸勻淺,卻仍是沒醒。
「罷了,你也是盡力了,難為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兒,還得奔波到西關去,回來了也不得休息。」景泓擺擺手。明悅芙只是輕輕搖頭,兩人一時都是靜默。
景泓的內侍姜海全于此際進來,先是朝兩人各行過禮,才走上前低聲道︰「皇上,武國公來了,此刻正在御書房恭候聖駕。」
「既是武國公,朕倒不好耽擱了。」景泓頷首,站了起來,將要跨出門檻,復又回頭道︰「芙兒,這回你亦有功,想要什麼,下回告訴朕,朕賞給你。」
明悅芙愣了愣,還未說話,景泓已步出殿門,上了御輦。
沒想到她還未曾開口,皇兄便賞了她一件要求,可她心中唯一想求的那個念頭,皇上會答應她嗎?
御書房內,一個已是六十花甲,卻仍精神抖擻、紅光滿面的老人站得直挺挺的,看上去猶是雄風不減。見到景泓進來,便要行跪拜禮,景泓連忙擺手,示意兩旁內侍趕緊去將他扶起。
「柏老將軍,這兒沒有外人,您無需同朕行這虛禮,快請起,快請起。」雖封了爵,可景泓仍舊習慣喚著兒時的稱呼。
「如此,老臣多謝皇上厚愛。」柏行遠听景泓如此說,便也不再堅持。皇上亦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君臣之間難免多了幾分親近。
「不知老將軍令日進宮來,可是有何要緊事兒?」景泓給他賜了座,自己亦隨意的坐到一旁,毫不拘束,就像是和一個尊敬的長輩閑話家常。
「皇上,老夫是個莽人,就不拐彎抹角了。老夫年紀大了,也只有這麼個孫子,都二十五了還沒有個妻室,現下又躺在那兒,不知何日才能醒。老夫是想,還請皇上作主,給那小子選蚌良配,一來老夫也好對祖宗交代,二來,也是個沖喜的意思。」
景泓微微皺了眉頭,這事可不好辦。
「老將軍,這事兒朕自是樂意,可當時朕已應允了雲奚,絕不干涉他的婚事……」景泓裝著有些為難的樣子,手指曲起,規律的敲打著桌子。
「柏行遠聞言,瞪圓了眼,大聲開口︰「皇上,那小子不懂事,老夫卻不能再任由他胡來!若那小子醒了以後有什麼怨言,全由老夫一力承擔,就請皇上本著恤臣之心,允了老夫所請吧!」柏行遠知皇上不是不願,只是礙于前約,因此急急的保證。
「老將軍既如此說,朕若再不應允,倒似有些不近人情了。只是,這事兒確實不好辦。」景泓想了想,站了起來,柏行遠趕忙跟著起身。「這麼著,三日內,朕便給老將軍找到一個孫媳婦,只是眼下諸事紛擾,只能從簡,待雲奚醒來,大喜之禮再行隆重操辦可好?」
柏行遠亦是這般意思,當即二話不說的,同意了。
獻光十二年,平德京
時序才剛入夏,京里已陸續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北蘇遣使求親,最後出行的幾個人選里,竟有一個是以驕縱潑辣聞名的散華郡主,讓百姓們議論紛紛。現在只等天氣再熱一些,那北蘇派來的迎親使便要出發,待其抵京,這支和親隊伍便要啟程。
再來便是那芳華公主的準駙馬錦仲逢,竟不知何時和公主身邊的宮女有了私情,偏偏又教人給撞見,皇上大怒,責其停職,在家思過;而那宮女則是早已不知所蹤,此事後來更是不了了之,任憑各種謠言滿天飛舞。
而最近,也是最新的一件事,便是那柏雲奚于戰時重傷不醒,柏家恐斷了香火,便意欲為其尋一門親事沖喜。
皇上體恤柏家一脈單傳,如今又尚無子息,數日前便有一道聖旨直送入將軍府,言讓縴華公主下嫁,十日之內便是吉期,一應大禮物事,皆待柏雲奚醒後再行補缺,而公主則先行人府,以做沖喜之意。
獻光十二年,實是熱鬧無比的一年。
紅燭已燃了一半,窗上門上都貼了象征性的大紅雙喜剪紙,只是這屋子里,只有她清清冷冷的一個人,隨嫁的內侍和丫鬟早早便讓她遣了出去。
明悅芙坐在鏡台前,今日難得挽起了復雜端麗的發式,少女時微圓的臉頰如今已長成了形狀優美的瓜子臉,抹上了如霞困脂,襯得她一雙大眼流光異彩,整個人月兌去了平日的溫雅秀和,卻是明媚無匹,光采照人。
可她臉上卻沒有半分欣喜,那雙大眼內,此刻正流轉著疑惑和惶然。
怎麼會……再不久她就可以得償宿願,可她怎麼會開始感到害怕和後悔?
握緊手中一小包細末,明悅芙復又看向躺在床上、仍然昏睡的柏雲奚。
只要……只要他醒來之後,尋對時機給他服下這包藥加入酒水里,那之後,兩人便將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看見她的心、她的好,這一切,不就是她所想要的嗎?
那麼,她還在猶豫什麼?
「爹……娘……師父……芙兒是不是做錯了?」明悅芙喃喃低語著,突然好想念幾位長輩。自下了這個決定以來,她一直就找不到個人可以商量。
那日皇上突然召了幾位公主過去,說要給柏雲奚指婚,幾位公主臉上都寫著不願,畢竟外頭的傳言听多了,大伙兒都認為柏雲奚此刻情形危急,誰也不想冒著嫁過去便要守寡的危險。
只有她,她心知肚明他肯定會好起來的,可她沒有告訴別人,而是向皇上提了那個要求,皇兄很快便允了,所以,如今她才會在此。
燭火微微一跳,明悅芙終是咬著唇,把手上那包藥收進了妝盒的最深處,而後把那一個暗格合上,開始慢慢拆下頭上的繁瑣發飾,又細細拭淨了臉,這才走到床邊坐下,一雙眼里都是那個正在昏睡的男人。
她伸出手,細細描摹他的唇鼻眉眼,那臉上的胡渣子微微刺著她的手,掌下的皮膚既干燥又柔軟。他長得真是好看,就連在病中,都還是那麼好看,她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