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搭好的絳色帳子,幾位妃子和公主都已各自入帳休息,獨余她一人遲遲還未進去,日頭已有些偏西,風里也帶了冷意。
「公主,您可是有哪兒不適?」菱兒正在一旁,見明悅芙有些呆楞,不由得擔憂的望著她,就怕她給那日頭曬昏了。秋陽雖緩,曬久了還是很讓人吃不消的。
「沒。就是這景色太好,看得有些走神罷了。再說我也沒那麼嬌貴,菱兒你就別再替我瞎操心了。」明悅芙搖搖頭,笑得燦爛,慢慢走進了帳子。
就是這樣了。從此他是有妻外臣,她是待嫁公主,再不會有別的牽連,再不會有那夜相談之歡悅,這樣……也好……可為什麼,心里總是隱隱有著不甘心?
碧山原秋狩第一日,祭過山靈先祖,緊跟著便是各個武臣的騎射功夫切磋,柏雲奚自是眾人之中最為出彩的一個。明悅芙沒有習過騎射,只是跟在一旁,就當看個熱鬧,可一雙眼卻緊緊隨著柏雲奚轉動。
景泓今日興致十分高昂,轉頭見到明悅芙在一旁看著,心中有個念頭忽起,當即便將她召到跟前來。
「芙兒,想不想試試?」景泓揮手,一旁內侍便遞上一張小杯,比常用的大弓來得精巧些,幾位公主慣常用的便是這種弓。
「皇兄您就饒過莢兒吧,芙兒不會。」明悅芙笑著搖頭討饒。她未曾習過騎射,又兼之和柳輕依處久了,對于獵殺的事兒下意識里便想要推拒,在旁看著還行,真要她下手,卻是覺得無論如何也做不來。
景泓听她這麼一說,當即皺眉,開口道︰「這可不行。我嘉昌的公主怎能沒拉過弓?不會的話,朕這便給你找個師傅。」說完硬是把那弓塞到明悅芙手上,又轉頭命人把柏雲奚領到跟前,說道︰「柏將軍,你的騎射功夫最為出挑,朕便把縴華公主交給你了。秋獵之日時,若是縴華公主還不能引弓射物,朕便唯你是問。」
明悅芙愣在當場,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正想開口推拒,柏雲奚卻已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單膝跪地,抱拳朗聲道︰「臣遵旨。」
第4章(1)
碧山原駐營後方的一處空地里,柏雲奚正盡心盡力地教授著弓術。
「射術講究身正,目準,手穩。公主沒有底子,騎射自是勉強,今日且先試試拉弓瞄靶。」他說著,示範性的擺好姿勢,射出一箭,直直釘入遠處皇上命人所制的臨時靶上,這一下正中當中那一點紅心,直教明悅芙看傻了眼。
那麼遠……他卻眼也不眨,毫無遲疑的……射中了靶子,看起來,就只是隨手之事,那麼輕松隨意……
柏雲奚放下弓,轉頭遞給明悅芙。「還請公主試試。」
明悅芙苦著臉接過弓,才試探性地微微拉開,便已覺困難,光是拉動這弓弦,便已費了她大半的力氣心思,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像自己還要如何舉弓瞄靶、射出多少箭,才能準確射中遠處那一點紅心。
沒一會兒,她便放下了弓,露出討好的笑容說道︰「柏將軍,這習弓之事……我真的沒有辦法,就請柏將軍和皇上說說……別再勉強我了吧。」
看得出來她對于習射一事並不熱中,柏雲奚微微一笑。其實她貴為公主,便是耍起性子直接走開,他也沒有權力阻止,可她竟然就用那黑白分明的瞳眸這般無辜地瞅著他,好似他有多麼緊緊逼迫,再加上那與他心中牽念的有七八分像的嗓音,讓明明只是認真執行皇上意旨的他心里無端端升起了一絲罪惡感。
可他口頭上依然沒有放松。事情既已開始,便萬萬沒有半途廢止之理,就算這短短幾日學不出什麼成果,至少也要有個樣子才行。
「公主不妨再試試看。這拉弓射箭,講究姿態和使力,公主若是拿捏好了,便能覺著較為輕松……」他一邊說著,已走到她身後,替她擺正姿勢,才踫著那一小截露在袖外的皓腕,心底便訝異起那觸感的冰涼冷意,同時又想到那些關于她身子不甚健康的傳言。
每回見到這位公主,她都是氣色紅潤,看不出有病的樣子,可不知她之前究竟生了什麼惡疾,竟需養病這數年?
如今既已回宮,又跟著來此秋獵,想來她的身子應是已康復了吧?看上去,她也是明朗活潑,毫無半點病態。
可那手,實在是冰冷……
柏雲奚站得有些近了,明悅芙悄悄屏住呼息,心中緊張萬分,本已認定和眼前這人不會再有所接觸,誰知道皇兄今日竟異想天開,派他來教自己習射。
怕他發現自己那點無謂的小女兒心事,她僵著身子,絲毫不敢亂動,就怕無意之中便要泄漏一絲一毫跡象,幸而他只是輕輕替她調整好姿勢之後便退了開去,沒有多作停留,那態度端正得一望可知他並無任何綺思。
察覺那只溫熱的掌離開,她說不上來心中究竟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感到有些失望。一直都知道他是個正人君子,可他這般如常,卻讓明悅芙不禁要暗暗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長相太差,絲毫吸引不了人?
柏雲奚自然沒有發覺眼前這位小鮑主百轉千回的心思,只想著她既是病餅一場,較為孱弱本屬正常,遂更加放緩了語氣,溫聲道︰「這弓做得較輕,便是女子也可輕易拉開,公主記著用上腰肩之力,先求能把這箭射出去就成了。」
見他說得這般小心翼翼,顯是把她當成了一般的文弱女子,明悅芙即使再不想學,也不願意這樣被柏雲奚看輕了去。吸了口氣,她打起全副精神,對準那標靶,用力拉開了弓……
她本聰慧,若一旦專注起來去學一件事,那進境自是快的。才堪堪三日過去,十箭里便有一大半射中了標靶,雖非箭箭正中紅心,可已是十分優異了。
望著這般成果,她轉頭看著柏雲奚,神情有些得意。
「如何?」
「公主資質過人,進步神速,明日一早便可試試騎射了。」柏雲奚你吝惜的贊賞,眼里都是笑意︰明悅芙看著他的神情,忽然覺得這兩日的辛苦實是值得,不由得亦是漾開了喜悅的笑容。
手指擦破,讓菱兒大驚小敝的包了好幾層;手臂酸疼,就連拿著筷子都會微微發抖,卻換到他這樣一個笑容,是給她的,對著她的笑容,這樣算起來,那些小小的不適也就不算什麼了……想著,她忍不住笑得歡快。
偶爾休憩之時,兩人也會聊聊天。
「將軍為什麼……情願投身沙場?難道不曾感到辛苦嗎?」她偏著頭,眼里滿是好奇。他不疑有它,微笑著答道︰「雲奚不曾想過其它,只願能憑一己微薄之力,于氣力尚強之時,保護這江山萬里,和在這其中生活的老百姓而已。」
他眼底的溫和清朗,讓她有些自慚形穢的低下頭。比起他來……她的心思,實是狹隘極了……才想著,便听見他便也半開玩笑的反問道︰「公主昵?公主心里可有什麼想做的事情?」
她想了想,揚起笑,輕快的回答︰「說來慚愧,身為一個公主,我卻想不出有什麼是我能做的。若真要說可以做些什麼,也只能是為我嘉昌朝盡點心……」她停了一下,又績道︰「例如說,若有一曰,外使前來要求和親……」
「公主竟肯為國如此,雲奚……實感佩服。」柏雲奚肅起表情,真摯的說道。
自來和親公主少有善終,先不說人在異地難以適應,每當兩國交惡,那和親公主必定會是最先被犧牲的棋子,是以對于和親之事,嘉昌朝的公主們向來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從沒听過有誰自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