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四百二。」負責送餐、結賬的老板娘一眼就算好一桌子的菜,收下康奕遞出的千元大鈔,找錢的時候與他四目相交了一瞬。
「咦?」老板娘發出疑惑的聲音。「先生你好眼熟……」
「我大眾臉。」康奕笑笑回答。
「不是不是,這麼帥的臉我應該記得……哎呀,你不就是住在巷子里那棟透天樓房,姓康的小男生嗎?你長大了,好久沒看見你,听你媽媽說把你送到美國去了,你沒有回來的打算,怎麼回來了都沒听你媽說?說到你媽,我剛剛好像看見她。」老板娘疑惑地打量著康奕,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急忙走到門口的攤車,那里有一列排隊等著外帶的人。
「康太太、康太太,你家帥哥回台灣怎麼都沒听你說?他還帶一個很可愛的女朋友來吃肉羹耶!」
「小奕?」在店門口拎著剛煮好的肉羹準備要回家的康太太,听見老板娘大嗓門的喊著,不禁停下腳步。
一回頭,果然看見店里那個熟悉的身影。
「小奕?!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告訴媽媽?這些年你跑去哪里了?」向來冷靜自持,重視顏面的康太太,竟然絲毫不顧外人的眼光,熱切的走向兒子,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好久好久都沒有你的消息,媽媽看不見你,你到底去哪里了……我找你找了好久好久……」
看著激動得快要哭泣的母親,康奕的表情,是冷漠錟然的。
「我要走了。」沒有溫情,沒有任何慰問,只有疏離感。
那一瞬間的康奕,神情像極了當年的康太太,冷淡矜貴,高高在上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下一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馮月伶就走,直接走到自己的車旁,上車,離開。
馮月伶忍不住回頭,看著康太太磨去飛揚跋扈的面容,哀戚痛苦的模樣……怎麼會這樣呢?自己听錯了嗎?
她看見康奕的驚喜,像是他們很久很久沒有見面,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兒子了。
回頭那一瞬間,馮月伶的視線與康太太對上,她想到八年前,那個護子心切,不計一切手段也要鏟除愛子絆腳石的女人……馮月伶別開了眼,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因為不忍心。
「我送你回家。」上車後,康奕的口吻變了,不再溫雅從容,有一點點緊繃,擺明不想多談他母親的樣子。
馮月伶想試著去問,可她憑什麼?她現在跟康奕,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而且她不是打算這樣就好嗎?怎麼心里又會涌現奇怪的情緒呢?
想了很久,實在不能忍受這樣的情緒在心里頭糾結,她忍不住開口,「剛才看你媽媽,她變了很多,你都沒跟家人聯絡嗎?」
她想起她第一次去康奕的住處,她說,他家人知道他有能力置產了,一定會很為他開心,他回答「大概吧」。
如今想來,「大概吧」是不是代表,他家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回台灣,還在台灣買了房子?
「你媽媽看起來很難過。」她試探地提起。
「嗯。」康奕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想回答的表情。「你家到了,晚安。」
車子停在她跟外婆的住處,馮月伶听出他不想談,竟然還趕她下車咧……這家伙!
「晚安。」她也有點火了。這人怎麼長大之後更任性了?
下車之後,她沒有風度的甩上車門,直接走進家門,不理他了。
坐在車上的康奕,目送她進家門,家中燈亮了,他才放心驅車離開。
「打電話給小斑。」康奕一邊開車,對著智能型手機下了指令。
電話撥通了,未等對方響應,康奕先開口,「小斑,你確定?」
「——請不要污辱我的專業!」電話那頭傳來怒吼,讓手機的擴音都爆音了。
康奕沒有道歉,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掛了電話,開車回家。一路上他的心情是好的,因為一切,都在他掌握馮月伶一早便忙碌的工作著,忙得馬不停蹄,連坐下來喝水的時間都沒有,靠著這樣的忙碌,去忘掉煩惱。
煩什麼呢?
外婆身體健康,老當益壯,每天研發新口味的養生餅干,烤好吃的養生蛋糕,工作上的成就讓外婆快樂,而且跟鄰居相處融洽,每天都跑出去串門子,還學會了打麻將,跟鄰居聯絡感情。
店里的營業額不斷成長,以前那些靠著逞凶斗狠,看不見未來的少年,在春嫣里工作,漸漸有了自信、目標,也有了積蓄。
下個月,年紀最長的力哥就要結婚了,娶的是個家境普通,個性溫柔的好女孩,漸漸的,大家的生活都走向幸福。
可她卻有煩惱……
「店長,有人指名找你。」
「我馬上來。」放下手中的事務,在店員的提示下,她來到指名她的桌次旁。
「您好,我是春嫣的店長,我姓馮,很高興為您服務。」她打起精神,為新來的客人服務。
「馮老師,好久不見。」
她沒有想到,指名她的人,會是康奕的母親,康太太。
她的煩惱很快就來找她了……
「康太太。」她工作上的自信從容,遇上了優雅貴氣的康太太,全部化為烏有。
餅去的回憶鋪天蓋地向她涌來,馮月伶覺得自己又一次面臨了當年的恐懼。
是的,恐懼。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母親會為自己的小孩殘忍到何種程度,當年她的挑釁讓康太太無法忍受,既然無法在法律上制裁她,便利用了輿論的壓力。
這樣近距離的面對面,讓馮月伶又想起大學的時候,家教一個接一個的中斷不再續課,學校越來越多人對她指指點點,就連教授在課堂上,都會指桑罵槐酸一下她。
因為康奕,也因為康太太的渲染,她再也不是什麼好家教,而是一個專挑有錢人下手,引誘家教男學生的悖德教師。
她和康奕的戀情不被允許,更不可能被祝福。
失去康奕,也失去容身之處的她,當年是多麼的無助和痛苦……害怕有一天,康家人再次上門,剝奪她最後一片遮蔽的天空。
「我已經不是老師了,康太太,喊我馮小姐即可。」馮月伶苦笑道,她早就錯過成為老師的時機。
她都幾歲了?何況,現在她過得很好,雖然不能在學校里當老師,完成她的夢想,可現在管理一家店,店里多得是要她教的員工,這樣子,也算是滿足了她的夢吧。
「我很抱歉……」康太太臉上閃過心虛和自責。「害得你走投無路……」
「呃,我沒有那個意思。」馮月伶立刻說明,她沒有諷剌的意味。「先喝杯熱茶,吃點小點心——桂圓紅棗蛋糕,是我們店里的新產品,沒有加任何糖,只有上選別圓的甜味和香氣,還添加了一點枸杞,女人吃這個有補血益氣的功效。」
馮月伶告訴自己眼前的是客人,用對待客人的態度面對她,她嘰嘰喳喳說了一堆,打破兩人之間的尷尬不自在。
康太太喝了熱茶,燻衣草有穩定心神的作用,她冷靜了,這才幽幽地開口。
「小奕,是我的命。」第一句話,就沉重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一點也不後悔當年那樣處理——我了解自己的小孩,小奕不是那種隨便誰說話就能讓他乖乖听從的孩子,他會動那筆信托基金,動用他爸的人脈來幫你,一切都是他深思熟虎之後,自願為你做的。」
奇怪,既然知道還為難她,找她殺頭,還不後悔,那現在來找她干嘛?馮月伶有點不爽了,其中一個不爽的原因是八年前的自己,那麼笨干嘛?挑什麼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