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人潮熙攘的東門大街一隅,一抹瘦小身影伴著一卷草席,神情木然地跪在路旁,枯瘦小手上的那塊破木板道盡一切——
「賣身葬父啊……」
「可憐啊!這麼小的年紀……難道沒其他親戚了嗎?」
「唉呀,錢總管,您府上日前不是才說缺佣少奴的嗎?這可好,眼下就有個現成人選,還能順便替您家老爺積德蔭福啊!」
「這……」被稱作錢總管的中年人捻了捻唇邊的八字胡,表情很是為難。「雖然咱們府里確實缺人,可這事也不是我能拿主意的。再說,瞧她這副骨瘦如柴又沒幾兩肉的模樣,想必根本做不了多少活兒吧。」
「或者,春嬌姨會有興趣?」
「嘖!別開玩笑了。」被稱作春嬌姨的妖嬈婦人一臉嫌惡地揮動手中香絹。「像她這等貨色,全身上下沒半點出采之處,還一副傻不愣登的死人樣,就算我有心帶人,只怕也不會有多大成就。這穩賠的投資生意老娘才沒興趣。」
圍觀的群眾你一言我一語地不停討論,看似好心幫忙出主意,實際上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真正伸出援手,不過就是跟著人群瞎起哄看熱鬧罷了。
至于眾人圍觀焦點的女孩兒,依舊面無表情地跪著,彷佛周遭的討論完全與她無關一般。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的一切……
唯一和她相依為命的爹,原本在城外的官道旁經營一攤小茶棚,生意不好不壞,僅夠糊口而已。
幾日前,一群大漢白吃了一頓茶點後卻不給錢,爹攔下他們理論,豈料那群匪類竟二話不說掄起拳頭就揍人,一旁的客人見苗頭不對,紛紛飛快閃人,誰也不願意被卷入其中。
當時嚇壞的她哭喊著上前制止,可人小力弱的她不僅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被一拳揍飛,撞到桌角昏死過去。
待她清醒過來,空蕩蕩的茶棚里,除了一堆東倒西歪的毀損桌椅外,就只有爹已然冰冷的身軀,睜著含怨的雙目控訴著不甘……
在輾轉得知那名惡霸與官爺有私交後,所有人都因不願遭到牽連而拒絕替她伸援。短短幾日奔走,已讓小小年紀的她嘗盡了世間冷漠。
除了迷惘和茫然,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既然無力為爹討回公道,好歹也要讓爹一路好走,可偏偏家中積蓄微薄,即使變賣了所有家當,在被看她人小好欺的無良老板苛扣了不少後,還是連口棺材都買不起。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以最後僅剩的幾枚銅錢,請人代寫這塊賣身葬父的木片。
眼見日頭逐漸西斜,看熱鬧的人群都因感到索然無味而逐漸散去,只剩她依舊面無表情地跪在路旁,內心漸感惶恐。
她什麼都不求,只希望能夠好好安葬她無辜的爹,可上天卻連她這點薄願都不願施舍嗎?
就在她感到絕望之際,一名身穿黑衫的少年突然在她面前駐足,帶著一臉興味地看著她。
「買了你,能做什麼?」
聞聲,她猛一震,心底重燃一絲希望。
「我什麼都願意做……」已餓了幾餐的她虛弱地開口。
「即使是骯髒的齷齪事?」
骯髒?齷齪?她不由得怔住,心里下意識陡升一股抗拒之意。
「不願意?看來你所謂的什麼都願意做,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
那帶著濃厚譏嘲的表情,令她頓感莫名心虛。
「不、不是……」
她是真的什麼都願意做,只要有人肯出錢買下她、讓她能夠如願安葬爹,她什麼都答應。
反正,她已經什麼都沒了,也沒有什麼能失去了……
猛一咬牙,豆大的淚滴禁不住往下掉,她語帶哽咽,堅定道︰
「我什麼都願意做。」
淚蒙不清的眼前,她听見了那名少年不以為然的嗤笑。
「叫什麼名字?」
「……凌蝶。」她訥訥地回答。
「凌空飛舞的蝶啊……倘若只是一味毫無頭緒埋首亂飛的話,可是很容易折損翅膀的。既然如此,在你那對脆弱的蝶翼扯斷前,就讓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去貫徹這句‘什麼都願意做’吧。」
第1章(1)
朔月之夜,萬籟無聲。
連風也止歇的深夜,靜得無趣。在那朱門大院里負責夜巡的守衛亦抵擋不住這般幽寂,忍不住打起盹兒來。
此時,一處無人注意的黑暗角落,忽地隱隱透出些微星光,點點延伸的範圍越擴越大,直至伴隨著陣陣刺鼻濃煙竄出。
「……嗯?怎麼……糟糕!失火了!失火了!」
待人驚覺時,火光已照亮了夜空,火勢已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快!快去幫忙滅火!南邊的萬寶閣失火了!」
「什麼?!」
被驚醒的人們紛紛趕上前來提水救火、搶救財貨,鬧烘烘地亂成一團。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當家的張大富一听聞消息,立刻從舒適的被窩中一躍而起,顧不得自己身上只搭了件單衣,連鞋子都沒穿,立刻馬不停蹄、三步並成兩步地趕到失火現場,卻也只能兩眼茫然、欲哭無淚地瞪著眼前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
「我的心血……我花了多少心血才集齊的秘寶,竟然……」
相較于忙亂的救火現場,另一旁的樹影後,一抹黑影朝那方淡睇了會兒,隨即無聲無息地轉身離去,沒有驚動任何人。
房內,一抹頎長身影正一派悠閑地半臥在床榻上,微敞的衣襟露出了些許精瘦的胸膛,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本薄薄的簿冊,就著前方桌上熠亮的燭光漫不經心地翻閱著,顯然並不怎麼入心。
直到平靜的燭火若有似無地微微一晃,他這才合上手中簿本,緩緩坐起身,移眸瞥向不知何時立身桌後的黑影。
「得手了?」
「是。」
嗅著那股沾染在對方身上被帶進屋內的煙火味,男子驀然撩笑。
「此行似乎並不順利?」
黑影面色一白,沉默了好一會兒,緩聲道︰「是屬下無能……」
男子未置一詞地朝她伸出手,黑影不自覺一頓,隨即自懷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木匣,移步向前,恭敬地將木匣放進男子的掌心上。
豈料男子並未接過,反倒是趁其不備,反手攫住那拿著木匣的縴細手腕,一把將人拉進懷中。
「你在害怕什麼?」扣住懷中僵硬微抖的身子,他伸手捏住那略顯蒼白的下顎,強迫那閃爍不定的眼眸正視自己。「怕我嗎?」
「不、不是……」毫無預警的接近,令她故作鎮定的心防霎時崩解,只能在不知所措中力求鎮靜。「沒有。」
「哦?」男子俯首,薄冷的唇在她敏感的耳廓輕觸,感受她那無法控制的顫抖。「既不是害怕,那怎麼在發抖呢?你受寒了?」
強壓下閃躲的意念,她顫巍巍地開口︰「是……」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唇角勾起一彎邪惡的弧形。「需要我給你溫暖嗎?」
慌亂的瞳孔驀然一縮,隨即認命地合上,泛白的唇瓣輕輕吐出︰
「……是。」
瞬間,男子的目光閃過一抹噬人的幽闇。
他取走她緊握在手的木匣,朝一旁甩去。
木匣彈熄了燭火,穩穩地落在桌上。
她,不懂他。
也不需要懂他。
對她而言,他就是絕對,是她的天,她的主子,她唯一的效忠。
打從他買下她的那刻起,一切就成了注定,成了理所當然。
面對他,她沒有說不的權利。
身為暗衛,主子的命令就是絕對,即使主子開口下令賜死,也不允許有任何猶豫。
睜開酸澀的眼,凌蝶瞥了眼明亮的房間——窗外天未明,屋內的光亮來自桌上再度被燃起的燭火。桌旁的人影隨意套了條長褲,露出精瘦的身軀,正聚精會神地研究那只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