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常情。」他用短短四個字就原諒了她。
或許這才是讓她最難過的地方。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他突然繼續道。
「嗯?」她應聲。
「我看得出來你還是很愛他。」
聞言,劉巧薇心一緊,差點忘了呼吸。
他接著往下說︰「但是我不懂,為什麼你要假裝自己不在乎他?你看不出來他已經很努力了嗎?」
她沒答話,靜靜聆听。
「他連續三、四天找我吃晚飯,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其實是想問你的手機號碼,如果你夠了解他的話,你就會明白,這種事情對他而言有多麼難開口。」
他說的沒錯,她也都明了。
陳士勛的心性高,又老愛裝灑月兌,她幾乎可以想象當他在套問她電話號碼時的糗模窘樣。
可是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一個非常真誠的人,如今回想起來,自己是多麼幸運才能得到他的愛,即使那段快樂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我太害怕了。」她愣愣地輕聲道出。
陳士誠皺起眉頭,神情滿是不解。「怕什麼?」
「我不確定你知不知道,我們在高三的那一年分手。」
「我知道。」他點頭。
她頓了頓,有些意外,卻也不是那麼意外。
「那你就應該了解,那時候我受到的打擊非常大,我不曉得是不是還能夠像以前……」
「他已經辦到了不是嗎?」陳士誠打斷了她的話,「為了想讓自己配得上你,他連續五年每天都過著苦讀十八小時的日子。還是說,你覺得他還不夠好,所以不願意接受他?」
愈听,劉巧薇就愈是覺得莫名其妙。
「等等,我不願意接受他?」這又是哪個版本?
「還是你媽不願意接受他?」他改口。
這下可好,連媽媽都搬出來了。
劉巧薇擰著眉頭,仿佛在他的話語里頭听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她整了整自己的情緒,才道︰「你剛才說……我媽不接受他?」
陳士誠靜了幾秒,看著她的表情,大概懂了。
「好吧,看得出來你被蒙在鼓里十幾年。」
「到底是什麼事?」她突然驚覺自己可能當了十二年的笨蛋,「拜托你告訴我,有什麼事情是我應該知道的嗎?」
陳士誠考慮了下,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性,索性全說了。
「那一年士勛會突然去德國,」話說一半,他突然停頓了下,像是在思量著該透露到什麼程度,「簡單來說是你爸媽造成的。」
她僵住,一臉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否認,是人類最直覺的反應,「他去德國留學干我爸媽什麼事?」
他瞟了她一眼,勾起唇角。「當初你爸媽親自來到我家拜訪,希望士勛能跟你斷絕聯絡……細節我也沒必要多說,反正最後他因為被侮辱,所以答應了我爸,說要去德國拿個法學碩士回來。」
听完,劉巧薇怔怔地杵在那兒,呆若木雞,其震驚的程度可比擬人類初次發現地球是圓的那樣。
半晌,她終于回過神。「你沒騙我?」
「我為什麼要騙你?」陳士誠笑了出來,像是听見什麼笑話。
「那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居然害她白白傷心了十幾年。
陳士誠聳聳肩,「他有他的考量,你等他清醒了之後再問他吧。」
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望向病床上的陳士勛。
他依然昏睡著,短時間內應該醒不過來。她遠遠地望著他,突然好想緊緊握著他的手,在他身邊靜靜地陪伴「警察來有說什麼嗎?」她的眼淚就快滾落,趕緊岔開了話題。
「有。」
「說了什麼?」
「開槍的人已經抓到了,听說很囂張,在地檢署門口犯案。」
「有查出動機嗎?」
「這我不太清楚。」他聳聳肩,又道︰「好吧,我也該走了,再不回去睡覺的話,我怕我會先猝死。」
這話逗得她露出了笑容。「快回去休息吧,我再陪他一下。」
他沒答腔,只是笑了笑,揮手道別。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陳士勛的家屬慌慌張張地趕來了,兩男一女,兩老一少,大概是父母親和他的弟弟吧,她想。
原來,那就是他的家人們她其實只有在國中的時候見過他父親,而且只是匆忙一瞥,嚴格來說,她根本沒見過他的家人。
她抿抿唇,轉身悄然離開加護病房。
***
陳士勛是被生理監視器的聲音給吵醒。
他睜開眼,立刻明白自己大概是躺在加護病房內。他緩緩轉動眼珠子,看看四周,房里靜消悄的,沒有任何人,只有規律的儀器聲。
正當他想動動十指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的左手被人給握著。
他吃力地抬起脖子向下一望I有個女人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而且右手握著他的左手。
那女人不是他媽,也不是他的書記官,他很清楚那是誰。訝異之余,他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抽回手,輕輕撫上她的後腦杓。
看她還穿著白袍,大概是趁著工作空檔上來看他的吧。
思及此,心口像是有一股暖流溫柔地滑過,許多情緒頓時填滿了他的胸口,若非此刻幾乎動彈不得,他肯定會爬起來緊緊抱著她不放。
突然,劉巧薇像是感受到他的撫觸,瞬間清醒,整個人彈了起來,她愣愣地看著他,眼神里是一種壓抑的喜悅。
陳士勛不確定自己昏睡了多久,但他知道她一定從頭到尾都在等待他醒來。
「你……醒了?」終于,她出了聲。
他覺得她的問題很有趣。
「沒有,」他啟唇,嗓子明顯沙啞,「你現在是在作夢。」
「你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她先是一愣,接著揉了揉眉心,又道︰「你記得自己發生什麼事嗎?」
「大概記得。」吃了兩顆子彈怎麼可能忘得了。
「我真是受夠你了。」她忍不住開始碎碎念,「一下子被人捅,一下子又被人開槍,你到底是有多少仇人?」因為如果不這樣念,她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但即使她極力忍住,他還是注意到她泛著水光的眼眶。
「抱歉,是我的錯,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讓你擔心。」
「你知道就好。」她低下頭,拚命眨眼。
他看了覺得難過,監視器上的心跳頓時快了些。他伸出手踫了踫她的臉頰,道︰「別哭,我已經沒事了。」
可惜這一句話似乎永遠只會造成反效果。
淚水緩緩滑落,她急忙抹去,「我才不是為了你的傷口哭。」
他苦笑,傷口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將手臂放下,「難道我沒死讓你這麼失望嗎?」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她真想往他的傷口捶下去,「不該說的你說不停,真正該說的你卻拚命往肚子里吞。」
他雖然困惑,卻還是打哈哈道︰「有這回事嗎?我有說愛你吧?我也有說過想要補償你吧?我哪有往肚子里吞?」語畢,他咳了兩聲。「咳咳!」
然後她就爆炸了一「難道你就沒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對我說嗎?!」
雖然明白他仍然虛弱,雖然知道他的傷口一定很痛,雖然她的理性認為應該要讓他好好休息,可她就是無法克制自己,失控地在病房里大吼。
陳士勛被吼得莫名其妙,不,應該是說,他不懂她話里的含意。
「你指的是道歉?」他試探性地詢問。
「對!你是該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害我當了十二年的白痴?!」她愈說愈激動,甚至氣到捶床。
他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
劉巧薇沉默了幾秒,瞪著他。「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她聲音明顯柔和了些,卻夾帶著一種心有不甘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