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伏著,一雙藕臂遭他反剪,若在以往,她肯定哀哀叫地假裝認輸服軟,然後露出再可憐不過的模樣博他心軟,跟著再伺機而動……
此刻的她沒那麼做。
她在他制伏下還拚命扭動,沒一瞬歇停,臂膀肯定被他扳得夠痛了,她卻痛不怕似,身體扭出一個奇怪姿勢,企圖從另一個方位擺月兌他的鉗制。
再這麼下去,她肩臂間的骨節非受傷不可!
結果還是他先退讓,松手,徹底輸掉這場角力。
絲雪霖不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一個翻身打挺,盡管肩胛疼得像被卸下一臂,還是欣喜雀躍。
她俯身看進他冒火的眼底,十指有些使不上力般微顫地捧著他的臉。
她笑了,水氣彌漫的眸子彎成兩道小橋,低柔道——
「師父有多生氣,我知道啊,我也知道師父有多在意我,把我視作比性命和尊嚴更緊要的存在……他們那樣欺負你,你尚能忍,他們才想那樣欺負我,師父就火爆了,他們出現在我的夢中,一切都是真的,師父怕我被他們逮走,怕他們把我弄得渾身傷,怕他們欺我辱我,離火靈氣于是沖破桎梏,力量那樣強大……師父一直護著我,我卻不知該怎麼保護你……」哽咽著,她深吸一口氣,但……好像怎麼都吸不足氣,腦子有些鈍。
有什麼念頭刷過,她想也未想便道——
「……師父把氣出在阿霖身上吧。要怎樣都可以,別再躲著我就好,我……我也忍得了痛、吃得了苦,師父心里難受,拿鐵鏈把我鎖了也成,怎樣都成……」
「絲雪霖!」南明烈目中幾要噴火。
被沉聲一喝,她陡地怔住,表情茫茫然。
突然間,雙肩細細顫抖,像意識到自己究竟說出什麼,她淚珠大滴、大滴滾落,「啪嗒」兩聲落在他面上。
她自個兒嚇了一跳,連忙幫他擦去。
手驀地被他握住,她啞啞喊了聲「師父」,腰肢陡地一緊,她撞進他懷里。
南明烈覺得真的受夠了。
仿佛體內火能不斷累積,不找個出口噴泄,所有一切又要被他吞噬滅去。
他還不能自在地駕馭離火靈氣,許是這般,他總處在怒不可遏的邊緣,跟內心那團巨大的闐暗對抗得極辛苦,而對她所生的惡意,也許亦是如此,不明白,所以苦苦壓抑,越去壓抑,怒火燒得更盛。
她說,把氣出在她身上。
她說,要怎樣都可以。
她看到他遭受凌辱的樣子,卻來對他獻祭,她真以為這是待他好嗎?
火氣高漲,無法再忍,他粗暴地揪住她的發,迫使她抬高臉蛋。
「師父唔唔……」她微微瞠圓雙眸,嘴被結實堵住。
火在血脈間流竄,他能清楚察覺。
獻祭的活物心甘情願送到跟前,他莫名地怒至極處,卻又莫名動念,動得整顆心、整個人狂燃不熄,快要燒作灰燼。
而一旦放棄自守,那股嗜血的沖動更令神魂興奮顫栗,恨不得啊……恨不得將誰撕吞入月復,要一寸寸啃咬、一塊塊咀嚼,嚼得碎爛再大口大口吞食,要盡一切惡意摧折那太折磨心志的東西。
不願再受折磨,他要變成那個施暴者。他要人為魚肉,任他刀俎。
他要的是徹底掌控她的心緒波動,她頓時明白。
是否做到那樣,任他完全佔有,深烙在他神識中的夢魘就能褪去?
她可以的,因為是師父啊,是將她看作比他自己更可貴的師父。
她老早就想把他給撕吞入月復,如今僅是互換角色,她來當他的心藥,讓那個被摧殘凌辱的人變作是她,讓他將那個夢魘投落在她身上。
既護不住他,那也許……她還有治愈他的可能。
氣息被奪,掐在她頸上的五指越縮越緊,她拚命想吸進一絲暖氣,整張臉脹得通紅,胸肺快要爆裂。
她沒有抗拒,讓自己變成那個被鐵鏈橫鎖的他。
仿佛她也躺在那地宮石床上,身子被拉開,頭頸無法動彈。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反抗了,被逼至極處,本能爆發,主宰了一切,也許……也許她還是克制不住地揮打抵拒了。
右掌心猛地傳來一陣劇痛。
她下意識側目去看,見到那根原本別在她發上的鑄鐵竹節簪不知何時松落,沒有不見,而是直直刺穿她掌心,將她胡亂揮動的手釘在榻木上。
鑄鐵竹節簪是她十五歲那年,師父請老手藝人打造送給她的,半點也不花俏,有種樸拙沉穩的隱喻,簪子本身還能當作小武器或暗器,她很喜歡很喜歡,幾乎不離身,只是她沒想過,這根鑄鐵簪會是拿她的血開光。
她恍惚看著,恍恍惚惚勾唇笑。
她腦中空白也許才一息、兩息間的事,五感又被生生拉了回來。
師父……師父……
在那石床上,他就是這樣被對待的,是嗎?是嗎?
那渾身浴血、體無完膚的景象浮現,她也痛到流血了,卻曉得自個兒此時所承受的遠遠不及他曾經歷的。
畢竟他是她心愛的人。
她沒有不甘心,沒有被迫,沒有憤恨。
她一直想要的,從來是他。
第14章(1)
黑暗中他能清楚視物,即便床帷內透不進一絲光,南明烈依然能將榻上那姑娘的面容、發絲和身形細細看清。
……觸目驚心!
他的心被無形的五指狠狠掐握,腦仁僵麻,許久許久無法動彈。
不知楞坐多久,像要讓心更痛些,執著到宛若自虐,他從發亮的額間借來一縷光明,溫潤火能在他掌中形成小小一球,輕手一揮,緩緩飄在半空,將床帷這一方小所在照亮得猶如天光泄進。
她慘白無血色的臉仿佛沉睡,亦像死去,他微顫著指想去探觸,卻遲疑著不知從何落手,最後才去握住那根筆直穿透她掌心的鑄鐵竹節簪。
他拔簪時手勢盡避快狠準,可還是又一次弄疼她。
簪子拔出的瞬間,她身子陡顫,蒼白唇瓣細細吐氣,眉睫輕動……
絲雪霖被痛醒過來。
很想哀哀叫個幾聲,但男人那張清俊玉面嚴肅得好可怕,瞳仁滾顫,額間火能還溫亮溫亮,登時令她喊痛的話堵在喉間,咽回肚月復里。
為何這樣看她!
師父是對她感到內疚嗎?
可……可她本意不是要讓師父覺得對不住她呀!
她想抽回那只多出一個小窟窿的手,那只傷手被他虛握在掌中,應該僅輕輕握住罷了,她的手卻像被內家高手以內勁困在五指間的小鳥,鳥不飛,再如何振翅撲騰亦飛不出五指的虛握,如她怎麼收手都收不回來一般。
「師父……」天啊!她的聲音啞得連自個兒都快認不出。
南明烈沒有理會她,亦未看她一眼,劍指微動,飄浮的火球招之即來。
如之前治愈她肩背上的刀傷那般,火球在他指間化作金紅流火,徐徐包裹了她整只傷手,火能進到小窟窿里,溫蕩溫燙的,血脈中溫燙感尚未消去,那穿透手心的傷已然愈合,肌膚光滑,仿佛那樣的傷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