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烈此時的怒氣大部分是針對自己,說不上為何,也許是氣自己沒仔細正視她的能耐,沒能確實為她導出一條道來。
他要她用心去看去學,卻又將她阻在真正戰場之外,擔心她承受不住血腥殘酷,不願她身陷險境,如此矛盾反復,若不是她此次在火攻封鎖中顯露那一手天賦絕技,更將她父族剽悍血脈展露無遺,他不會察覺到自己的失誤。
他不能立了目標給她,卻又圈住她這頭小虎不放。
「師父你……你不要不說話。」絲雪霖將擱在額上的那只男性大掌合握不放,還得寸進尺抓到懷里摟住。
南明烈見她眸底輕布血絲,根本是硬撐著不睡。
海上一夜激戰,此際天已魚肚白,她撐到現下就等著跟他說話嗎?
適才他踏進這內室,她臉上期待與雀躍的顏色已盡落他眼底。
「要本王說什麼?」終于出聲,回報他的是一張更雀躍的小臉。
「就、就說你原諒阿霖了,不跟我較真,說咱們就和好吧……這樣。」
「和好?本王是在跟你吵架嗎?」
「沒有沒有!沒跟師父吵架!咱們……咱們用不著和好,師父跟阿霖一直很要好很要好,不用和什麼好。」
她樂呵呵笑,笑得眸底略閃水光,好一會兒笑顏輕斂,又道,「師父往後不要再說那些話嚇人,什麼‘從此只當陌路人’,什麼‘情分算是到了頭’之類的……師父不要說,我、我听了很怕。」而且很痛很苦。
南明烈本想抽回手臂,然稍稍一動,她卻握得更緊。
想到她腰側遭斷木生生插入的口子,想到她跪得紅腫的雙膝,心不由得一軟,便也由她了。
「你也會有怕的時候?」受驚嚇的是他才對吧。
突然,他腰際一緊,摟他臂膀在懷的小泵娘如順竿往上攀的小猴,順著他的前臂撲進他懷里,改而抱住他的腰。
「師父——」她嚷了聲,腦袋瓜直往他腰月復磨蹭,繼續嚷嚷︰「師父師父,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沒守住諾言,我沒做到該做的,師父不要再生我的氣,我、我……」她原本想說她會乖乖的、會很听話,但……沒把握能辦到啊,于是便道︰「我知道自己很糟很壞很不好,言而無信,簡直壞透了,要怎麼罰全隨師父,怎麼罰我都認了,但我不走的,不離開你,趕都趕不走,然後我、我永遠不跟師父和好……因為要一直要好啊,所以不用和好。」
「你……別亂動!」
南明烈被她撲得整個人僵住。
她臉蛋埋在他腰月復,身子置在他胯間,頭頂心還不住亂蹭,女孩兒家的獨特身香隨她年歲增長愈益馥盈……
他尷尬到想狠狠推開,若不是顧慮她的傷啊,他、他早把她甩到牆角納涼去。
深深呼吸吐納,穩下,他掰開她的藕臂將她重新置回枕榻上。
「閉目,睡覺。」沉聲命令。
「那師父……不生氣了?」
「嗯。」
絲雪霖聞言立即躺得直挺挺,跟躺棺材似的。
她閉住雙眸,嘴上還動——
「師父,我要睡了,很快的,你先別走啊,我很快就會睡著的。」
喜歡有師父的陪伴,喜歡他衣上、身上的氣味,喜歡被他高大身影籠罩在底。
眉間被一指輕輕按住,那指力緩緩加重,是師父要她收神定心。
要穩。
她微微牽唇,終能放松神識,氣息漸趨徐緩。
下一瞬即將入眠,她唇又動,喃喃低語——
「……那些舞姬……不要啊……師父不要喜歡誰……讓阿霖一直喜歡著就好,好不好……」
話入耳入心,心驀然一悸。
南明烈撤回勁指,瞅著枕上那張清麗睡顏,煩惱頓生便罷,竟又生出某種近乎甘之如飴的情緒。
不禁苦笑了。
如今已然這般,往後又當如何?
他與她,將相伴至何時何方?
第6章(1)
天南王朝,昭翊七年,皇上遣嫡親九皇弟烈親王再次往東海治軍抗敵,烈親王不負皇命,重整望衡軍軍紀,兩個月後殲敵于海上,不留活口。
時值春末,烈親王以海象平和、適于跨海乘勝進擊之由,請旨再留東海。
昭翊帝最終允烈親王所請,令其率麾下水軍直逼東黎國而去,並掃蕩海寇,彰顯天南王朝國威,還沿海百姓清靜太平。
烈親王麾下一小泵娘有單人駕雙翼之巧技,望衡水軍盡得其授,獲益匪淺,此巧技在進逼東黎國時大起作用,不出半年,東黎國低首拜降,向天南王朝稱臣,自此,東海地方村城迎來前所未有的祥寧。
天南朝沿海百姓皆稱頌——
火焰胎印乃王朝真樣瑞也,甘露降雨,真百姓之福星也。
天南王朝史記史官秉筆暮春時候,鯨群喜在近陸地的海域徘徊游蕩,听老船手和漁夫們說,那是大魚們正在尋找理想所在,待夏季到來,它們相互看對眼的,就鰭拍著鰭、尾交著尾,暫棲下來快活地繁衍下一代。
絲雪霖很喜歡听那些海上老手們說事,再尋常的事都能說得趣味橫生,而待在東海這三年多的日子也沒跟老手們白混,她可是偷師偷滿滿。
但今年鯨群狀況不大對勁。
老漁夫們說,近海所在來了一頭虎鯨,凶狠異常,若是為了獵食,盡可以往深海去,那兒多的是食物,沒必要挑釁個個都是大塊頭的鯨群。
結果鯨群仗著鯨多勢眾,沖撞時沒吃到什麼虧,只是這一群想生兒育女的大家伙卻被擾得躲哪兒都不是,興致全沒。
沒了興致……這如何得了?
莫怪老漁夫們會說虎鯨凶狠異常,它根本想讓鯨群絕子絕孫吧?!
今兒個天很藍,萬里無雲,風平浪靜,靜到七、八艘斗鑒以及趕到看熱鬧的漁船上的人們,個個屏息以待,大氣都不敢喘。
「都下去多久了?還不見影兒,會不會……」
「別出聲!」
「咱說真的呀,虎鯨那麼大,少說也有她三、四倍長,她……欸喲!」
「噓,閉嘴!」
斗鑒上某個小伙子沒沉住氣,一開口便遭圍堵,吃了不少記拐子。
就在此際,「澎磅——」一聲巨響,平靜海面生生被沖破!
黑白分明的一頭虎鯨躍騰至海面上,驟然間帶起大量水花。
晴空之下,那女子跨騎在鯨背上,雙臂抓住巨鯨背鰭。
那根用以平衡的大鰭生得高聳直立,目測近三尺長,她靠臂力與腿勁將自個兒牢牢攀附住,仿佛那巨鯨背鰭正是烈馬馬鬃,她能馴服烈馬,再馴服一尾殺人鯨也非難事。
驕陽刺目,那海上騎鯨客的身姿化成一道再瀟灑不過的剪影,眾人不及吐息,「澎——」一聲水花又掀,巨鯨躍出一道漂亮飛弧,再次墜入海中。
斗鑒與漁船上的眾人個個瞪大眼,在發出一串驚呼後,又一次陷入沉默。
這會兒的無語不是屏息以待,而是當真說不出話,被方才親眼目睹的那一幕震得腦中空白,深深印下的僅那道騎鯨身影。
沒讓眾人呆若木雞太久,巨鯨很快又起。
這頭大物其實聰明得緊,前面幾下沒能將背上的人甩開,便想把人往深海里拖,可惜踫上的是比它更狡猾的人,知它背央那方三角大鰭主要用來平衡身體,那人攀住了還不夠,竟使勁兒扳動、胡亂扭轉。
鰭是沒讓她扭下,但方向大亂,只得在海面上上跳下竄,不斷浮窺翻滾。
一方海域被攪得不住涌浪,船只隨浪起伏。
有時巨鯨竄騰厲害,竄得狠,跌得就凶,幸得斗鑒與漁船上好手眾多,幾次都能連人帶船閃得漂亮,不過眾人早被海浪澆灌得渾身皆濕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