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夏侯昌大病初愈,她現在只要用一根小指頭就可以打敗他,但是他看起來城府那麼深,誰知道會不會用什麼法子暗算她師父。
況且,她老覺得師父最近情況不怎麼對勁。
有幾次,她半夜醒來,看見因為不用白天趕巫山山路,而恢復了白日睡覺、夜里清醒的師父一個人在樹洞間打坐,她總要起雞皮疙瘩。
因為師父的周遭總有股灰色黯光圍繞著,像是想趁他不注意之時,就要把他整個人都吸進去一樣。更可怕的是,她每回醒來時,總會看見一些灰魂在她師父的肩胛骨間盤桓著。
她知道師父會收魂,可一想到這荒郊野外,竟然有這麼多的魂在一旁飄過來又飄過去,她就嚇到四肢無力。于是,不待獨孤蘭君開口說要回巫咸國,她就主動向東方姊姊告別了。
兩人重入巫山,因為之前已經有了他們走過的痕跡,一開始行進的速度是快的。
白天趕路的喜鵲,毫無大病一場的疲態,每天精神百倍,笑嘻嘻地說著話。
「師父,這座山其實也沒有很難爬啊,明天應該就到了吧。」喜鵲回頭看著師父。
「你如果不要帶著那一堆食物,我們會走得更快。」他涼涼看她一眼。
「那是東方姊姊怕我餓著了,要人給我準備的,我總不能辜負她的心意吧,而且我已經吃了一半了。」喜鵲緊摟著包袱,一副食物在人在,食物亡人亡的激動模樣。「師父你每天都吃那麼少,怎麼有體力爬山呢?」
「我攝魂。」
「哇!師父果然不一樣。」喜鵲當他開玩笑,一臉崇拜地看著他。「師父,魂好吃嗎?是什麼味道?吃起來像肉還是像菜?酸的苦的還是甜的?」
獨孤蘭君瞥了她一眼,沒有澄清他說的是實話。
這回傳了內息給夏侯昌及她,他內力大減,即便是夜不入眠,也沒有法子阻擋那些多年累積在體內的魂體出來吸引流落在外的孤魂。
他知道總有一天,當體內的魂體強大于他的靈力時,他會沒法子控制自己,所以至今仍不停地打坐、養息,以期那日能晚一點到來。
「師父,你干麼又不說話了?我是好心幫你提神耶。我知道你最近夜里其實都睡不好,因為你最近臉色發白,虛到都快變鬼了。」她上下打量著他,忍不住朝他懷里塞了塊大餅。「吃吃吃,多吃一點就不會這麼虛了。」
獨孤蘭君咬了兩口大餅,又把食物塞回她手里。
「吃太少了。」喜鵲不滿意地撕了□餅,放到他嘴邊。
他看著她一臉的期待,張口又吃下了那口餅。
她見他很合作,于是繼續撕著餅,哄孩子似地說道︰「再來一點。」
于是,一塊大餅就這麼不知不覺地被他吃掉泰半。
「咱們就要進入巫咸國了,不如師父你給我說說巫咸國的事吧?不然我進到里頭給你惹麻煩,你不是很倒霉嗎?」喜鵲說。
「巫咸國人民講究階級,最下層的人是‘祭族’,應當有十萬余人。中層之人是為‘巫族’,約莫千人,分別由駐守東西南北的四位巫師統領,而這四名巫師則由‘祭師’所統領。」他說。
「祭師和巫師有什麼差別?」
「害死的人命數量便是祭師與巫師的差別。」他冷冷地說道。
喜鵲干笑了兩聲,對于這種人命話題,總覺得不怎麼舒服。「師父,你真的很愛開玩笑喔。按照你這種說法,這個國家的祭師,不就是殺人最多的人嗎?」
「我從不開玩笑。」
喜鵲怔住,圓潤小嘴一時沒法子合攏,只能傻傻地看著他往前走進逐漸昏暗的暮色里,好一會兒才想到要拔腿跟上去。
獨孤蘭君找到一個還算隱密的山洞,準備今晚就夜宿在這里。
喜鵲悄悄地挨了過來,拉住他的袖子,小聲地問道︰「巫咸國那麼可怕,你會在那里待很久嗎?」
獨孤蘭君沒說話,扯回衣袖,逕自在山洞里披好了斗篷,躺了下來。
喜鵲沒等他招呼,自顧自地躺到了他身邊。反正,她不管怎麼睡,每回醒來都會滾到師父身邊,干脆直接睡他身邊,省得還要滾。
她在他身邊躺好,側著身子面對他,眼巴巴地等他回答她的問題。
「先看看我娘的情況如何吧。」他看著山洞上方,啞聲說道。
「你爹娘是什麼樣的人?」她抱著他的手臂問道。
「我爹就是祭師。」
「什麼!就是那個殺……」最多人的那個祭師。
喜鵲努力吞下話,再度後悔起自己的多嘴。瞧瞧師父此時不但抿著唇,還皺著眉,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她只好絞盡腦汁想盡一切要安慰人的話,可她想了半天,最多也只能囁嚅兩聲說道︰「那個那個……你爹是你爹,你又不是他,你不會殺那麼多人的。」
「你以為這些年來羅艷登基為鳳皇之後東羅羅國的災難、北荻國的入侵都是因為什麼?那全都是夏侯昌的復仇手段。而夏侯昌之所以走到這一步,也是因為我當年的一念之差。」他漠然地說道。
「才不是!」喜鵲立刻扯住他的手臂,用力地搖晃著。「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你就不會那樣做了,不是嗎?」
「也許。但事情終究是發生了。」他閉上眼,不願再提。
若非悔恨不已,他怎會放逐自己到海牢,因為那里苦難最甚,而他是最該受苦之人。
「你那時一定很喜歡很喜歡羅盈,對不對?」喜鵲問道。
「那時候的我,只有她。」他說。
喜鵲望著他像是白玉雕出來的側臉,她驀地一陣心酸。
「現在你有我了。」喜鵲將臉頰貼著他的手臂,聲音軟軟地說道。
獨孤蘭君心頭一震,原本平躺的他慢慢地側身面對著她,黑幽幽眼神緊盯著她。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師父啊,我這徒弟很好用喔,種田扛物都沒問題。」她眯著眼笑得傻呼呼的。
原來,她的意思是這樣。獨孤蘭君看著她軟女敕的雙頰,有種想傾身咬她一口的沖動。她的臉、她的唇,她的一切看起來都柔軟得不可思議。
「師……父……」喜鵲眼巴巴看著他逼近,感覺雙唇開始發癢。
她屏住氣息,咬住雙唇,眼楮瞪得圓滾滾的。
「睡覺。」獨孤蘭君驀地用手遮住她那雙清朗的陣子。
「好。」喜鵲點頭,閉著眼一手搗著仍然狂跳不已的心髒,教訓似地說道︰「師父啊,你長得這麼美,以後不要隨便離別人的臉那麼近。不然,以後什麼閑雜人等都喜歡上你,追著你跑,你會很麻煩的。」
獨孤蘭君側過身,不去看她一張一合的紅唇。
「睡。」他命令道。
「師父。」
「又有什麼事?」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像她爹。
「沒事,只是想叫一下你。」喜鵲的手鑽入他的手掌間,與他十指交握。
獨孤蘭君的胸口一窒,不自覺地又抬眼看向她。
丙然,她才躺平之後沒多久,呼吸才平穩,便雙唇微張,一臉放松地睡了。
這傻丫頭,怎麼總這麼無憂無慮,無憂無慮到連身邊的人也要隨之放松了。「唔。」她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咕噥,然後側身松開了他的手。
獨孤蘭君立刻反手緊握住她手,然後將她的身子納入懷里,臉頰輕貼著她的頭頂。
他不該踫她,不該帶她回巫咸國的,因為他此次回巫咸國其實有著為了他娘而不惜一死的決心。可他一看到她的病弱模樣,一看到她那麼想跟著他的決心,他怎麼有法子拋下她一走了之?
他畢竟是人,而人是自私的,他只是想擁有一些溫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