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很多女人。」她用力眨干乍然生出的淚水,忿忿地瞪著他。
「但我沒對任何女人說過這句話。」他抵著她的額頭,鎖著她的眼,輕聲細語地說。
她的心緊揪了一下,卻不敢因此而相信他。
「我若是你,不惜一死也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你若是我,就該懂得不能為一己私情壞了這幾年來好不容易成就的局面。如今,北荻攻破東羅羅的鐵城,進入京城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急切地說道。
東方荷身子一顫,驀地推開他在一臂之外,看著他開始緊抿的雙唇,她昂起下顎說︰「這就是我沒法子待在你身邊的原因。你為了復仇,全不當人命是命。」
「什麼是命!」夏侯昌面色一陣扭曲地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身前,大吼地說︰「當年我在薩西部落當藥人時,誰當我是人!誰當我是命!在我頸上系著項圈,要我學豬狗一樣地跪在地上用嘴吃飯!逼我茹毛飲血地吃下生肉、逼我吃下藥,把我關進豬圈里,他們當我是人嗎?」
東方荷看著他狂亂的神情,她整個人呆住了,因為她從來不知道他在薩西部落時,竟經歷過這樣的一切。
「他們在我身上喂了大量的毒,想要將我訓練成男寵送去給敵人享用,好毒死對方,他們當我是人嗎……」他吼紅了眼,一時之間竟沒法子停下說話。
「夠了,不要再說了。」東方荷撲到他的懷里,張開雙臂用盡力氣緊緊地將他擁住。「沒有人該被那樣對待。」
「他們說我長得太傲、說我目中無人,一個奴才不該有那樣的眼神……」他喃喃自語著,雙臂頹到身旁兩側,高大身軀仍不停顫抖著。
老天爺,這個曾經貴為王爺之子、曾經被視作王儲的驕傲男子,究竟是如何度過那一切的?東方荷擁著夏侯昌在她懷里躺下,她撫著他的後背,不住地在他下顎、頸間落下安撫的輕吻。
「過去了,都過去了。」她說。
他緊閉著眼,臉埋在她的頸間,重重喘息著。
「我真想把他們全都抓過來,用鐵鍋打爆他們的頭。」她說。
「不用,因為他們現在都已經死了。」感覺她的身子一震,他更加擁緊了她,不許她離開。「我很感謝他們那樣對我。恨,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
她胸口一窒,眼眶一紅,知道自己再度萬劫不復了。
她以為她可以不愛這個男人的,她以為她可以因為他的冷情而心寒的。可一听到他曾經受過那麼多的苦難,憐惜混合著原來的情感,卻是更加將她推進愛他的深淵里。
「為什麼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些?」她撫過他瘦削臉龐及青紫眼眶,知道他一定又是許久不曾有過好眠了。
「因為你一開始就當我是人,我不想引起你的反感。」他偎著她,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眸,只覺累。
「你該告訴我的。」如此她雖不能接受他引發戰事的行為,卻更能懂得他的心情啊。
「說了,你就會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嗎?」他驀地睜開眼,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
「若你放棄仇恨與戰爭,我天涯海角都陪你去。」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夏侯昌坐正身子,從齒縫里迸出話來。
東方荷望著他冷怒的臉龐,撫著他臉上的銀制面具,低頭輕嘆了一聲。
就算北荻國的二皇子被他所控制,就算東羅羅亡國了,他依願為他的家人平冤了,但他的家人一樣是死了,而他卻害了更多的百姓因為他的仇恨而受苦。誰能保證這些百姓不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夏侯昌呢?
她身為他除了軒轅嘯之外,唯一在乎的人,只能用自己去跟他賭這一把。賭他或許願意為她放棄一切!
東方荷收回手,斂去臉上所有神色,搬出她過去數年在府里時所面對他的笑容——不冷不熱、不依也不鬧,就是旁觀者神態。
夏侯昌最痛恨看到她這種面具般的表情,利眼一眯,便將她拖到身前。
「說你會留在我身邊。」他說。
「我現在跟著梅非凡,一切都好。沒這個必要。」她輕聲說道。
夏侯昌瞪著她,緊咬著牙,用力到連額上青筋都暴突而起。
「我可以強擄你回去。」他說。
「我死都不怕了,你若想要一具白骨相伴,我也認了。」見他眼里問過戾氣,她嘆了口氣,輕撫著他的手掌。「你接下來又想用梅非凡來威脅我嗎?這樣的所做所為,只會把我的心推得離你更遠。梅非凡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仁民愛物,以百姓之心為己心。我被她這樣的心念感動,她再窮,我也跟她一輩子。」
見她對梅非凡評價如此高尚,夏侯昌的拳頭幾乎要因為怒氣而被捏碎。
她竟敢在意他之外的男人,她竟敢說她要跟著別的男人一輩子,她的心應該只停留在他的身上。即便她就當他是家人也一樣,他絕不允許她在意別的男人勝于他。
他要毀了梅非凡!
「你就那麼想待在梅非凡身邊?」他說。
「對,因為在梅非凡身邊,我不用因為即將引起的人命死傷而感到內疚。」她說。
夏侯昌瞪著她,臉色愈沉、眼眸愈冷,終至整張臉龐變得就像他所戴的面具一樣地毫無人味。
他抿緊薄唇,轉身便要離開。
「你不會對梅非凡做什麼吧?」見他神態無情,她急忙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冷眼旁觀著她的著急,冷冷地說道︰「你總是會回到我身邊的。」他漠然地說完,繞過她便往門口走去。
「不會有那種事發生的。」除非是他改變了。
「我的生命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夏侯昌推開大門,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房間。
東方荷無力地倒臥在床榻間,淚水潸潸地流下臉龐。
她不愛哭,淚水總是為他而流。如同她的心,也總是為他而苦著。
我的生命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一個男人要被折磨得多徹底,才會說出那樣痛徹心腑的話?
東方荷把臉埋入枕間,手掌緊抓著胸口,在心里默默地呼喊著老天爺昌一個放過他自己及百姓的機會吧,因為他的心好苦好苦好苦啊……
第6章(1)
夏侯昌離開之後,東方荷一夜輾轉反側。一來是心疼記掛著夏侯昌、二來也是因為知道夏侯昌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手的人,怕他會對梅非凡不利。
況且,她的行蹤曝了光,之後,總是會有夏侯昌的人跟著,她便得小心別讓夏侯昌的人發現梅非凡的真實身分。
就這麼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交代了喜鵲別提昨晚的事情之後,便匆匆拉著喜鵲和昨晚不知在男宮招惹了誰,渾身腰酸背痛的梅非凡離開客棧。
三人先在路上找了間酒樓用餐,東方荷原本想趁此吃飯機會好好休息一番,誰知道這間餐館的素菜卻徹底惹毛了她——
這滿嘴的油腥味,是要人怎麼吞得下去。
沒睡好再沒吃好,她隔天就垮了。
于是,東方荷挑剔了幾句,梅非凡拿了銀兩打點好掌櫃之後,她便領著喜鵲登門入室到酒樓後方的灶房了。
使出這幾年夏侯昌讓人教她的武藝趕走一名嫌惡女人的廚師之後,她挑了幾樣菜讓喜鵲到一旁清洗備用著。
要不要再多做一點,好讓人帶去給夏侯昌?她知道喚出隱身暗處的護衛們的口哨暗號。
夏侯昌面頰削瘦,鐵定是吃得甚少。這人嘴刁食欲不佳,就只有她做的飯菜,偶爾還能吃下一碗。
會不會是當時當藥人時,被各式的藥弄壞了腸胃?不愛吃肉,應該也是因為那時被迫茹毛飲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