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九踩在九歌館門檻上,沖著淚奔而去的老道做了個鬼臉,「本妖孽等著你!」
這年頭稀奇事天天有,今日似乎特別多。
她轉過身望著土豆,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麼回事,土豆就先解釋道——
「這老道路過,非說咱們九歌館有妖孽,說是免費捉妖,我這才放他進來。」說完看著小姐手上的菜刀,吞了口唾沫。
柳九九低哼一聲,「什麼人都想來我九歌館騙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糯米看著小姐手中提著的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小腦袋就跟小雞啄米一般邊點邊道︰「對、對,那個老道確實沒什麼斤兩。」連小姐身上的妖孽都趕不走……
不過自從老道走後,九歌館的生意出奇的差,接連兩天都沒什麼客人來,第三天的時候,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客人,柳九九正要上前問客人吃什麼菜、喝什麼酒,還未開口那位客人就被人給拽走了。
柳九九越想越奇怪,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包奇怪的是她一上街,眾人便不約而同給她讓開一條道。柳九九第一次受到這種優待,難不成是她大病初癒後,身上突然多了一種令人傾倒的氣質?
不對,街上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嫌棄嘛。
柳九九再次出門時,將自己打扮成了精神矍鑠的老太婆,用面巾遮著臉,慢吞吞地在街上走。這一打听才知道,原來她已經在柳州城紅透半邊天,再一探,柳九九淚流滿面,心里像是被大黑狗踐踏了一遍又一遍。
「听說了嗎?九歌館的老板娘。」
「柳九九啊,听說了,掉進河里被不干淨的東西纏上啦!」
「那可不,青山的紫陽老道親自去作法事,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怎麼著啊?」柳九九湊進人群里問道。
「那妖孽太厲害,一口氣將老道給吹出了九歌館。」
柳九九模了模自己的嘴,她一口氣連雞蛋都吹不動,這些人吹牛好歹打個草稿好嘛?
她抬頭望天,被這謠言氣得淚眼汪汪,插話道︰「我怎麼覺得老板娘是天仙下凡啊,不然早把老道給吃了吧?」
柳九九這話一出,紮堆兒听八卦的街坊鄰居感受到她不一樣的立場,紛紛扭過頭看她,「你誰啊?」
有精明人一把扯掉柳九九的面巾,她那一張白女敕女敕的包子臉暴露無遺,眾街坊看清楚柳九九那張臉,「嘩」一下齊刷刷跳開。
他們認出是柳九九,沒給柳九九解釋的機會,全一溜煙跑了。
柳九九心中淤塞,垂頭喪氣地回到九歌館。
土豆手撐著下巴,在櫃台里打算盤算帳,糯米拿著雞毛撢子在桌椅上掃灰塵。柳九九垂頭喪氣拉了條板凳坐下,打量了一眼九歌館後發起愣來,以前生意多好啊?自打那老道妖言惑眾之後,她這九歌館幾乎沒了生意。
柳九九無淚哽咽,垂頭喪氣回到廚房開始做晚飯。
她憋悶得無以復加,只好進廚房做排骨安慰自己。廚房里有糯米買的新鮮排骨,她挑了一塊肥瘦適宜的,夾帶著一腔憤怒將排骨拋向空中,菜刀刷刷刷揮幾下,少頃,一段段大小均勻的排骨整齊的落在青瓷盤中。
柳九九調好醬汁開始下鍋做糖醋排骨,恰巧這時候千里之外的周凌恆也在吃排骨。
一個在做排骨,一個在吃排骨,兩人再一次可以听見對方說話。
柳九九听見周凌恆很嫌棄地說道︰「這排骨不好吃,給朕換掉。」
本來柳九九心情還很低落,听見姓鄭的聲音,登時兩眼放光,她一邊煸炒排骨一邊對著大鐵鍋脆生生大喊,「大哥!」
周凌恆正要對御廚和小安子發火,就听見柳九九脆女敕的聲音。這聲大哥叫得周凌恆心坎一軟,他放下筷子,望著御廚的方向笑著回應,「喲,鏟鏟姑娘啊。」
小安子看著陛下對著御廚笑得那個蕩漾,頓時一張白臉變得青黑,像吃了幾斤狗屎般。
御廚臉上更加不好看,他長得如此剽悍,胡子拉碴的,皇帝陛下怎麼叫他「鏟鏟姑娘」呢?而且陛下的表情和聲音還那麼的……柔情似水?
御廚眼中飽含淚水,他跪在地上望著周凌恆道︰「陛下,小的不是姑娘,小的的小名也不是鏟鏟,是‘鍋鍋’。」
小安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意識到自己失態,忙閉緊了嘴,攥緊拳頭憋住笑意。
周凌恆瞪了眼御廚,一臉不快地看著他,「朕,跟你說話了嗎?」還鍋鍋,鍋他個大黑狗啊!
御廚怔住,有片刻的茫然,「陛下,您不是在跟我說話?」
這廚子排骨做得難吃也就罷了,還這麼厚臉皮跟他搭話?不過再一次跟鏟鏟姑娘對話,他心情不錯,沒有為難御廚,為了不讓人覺得他是瘋子,他一揮手,屏退左右,開始跟柳九九說話。
周凌恆問她,「鏟鏟姑娘,近來可好啊?」
柳九九對著一鍋排骨表示滿月復委屈,她帶著哭腔道︰「回排骨大哥,我最近一點都不好。」接著她將妖道如何誣蔑她名聲的事兒一一告訴了周凌恆,大概因為對方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因此她吐起苦水來無所顧忌。
周凌恆覺得鏟鏟姑娘真是真性情,什麼事兒都講給他听,包括她是如何將老道踹下樓梯、如何將老道嚇唬走,又是如何扮成老太婆上街探听消息,最後又是如何將圍在一起八卦的眾街坊給……嚇走。他覺得這姑娘不僅直性子,還特別與眾不同——年紀不大卻做得一手好菜,刀法如神,最愛做的菜是糖醋排骨,最拿手的菜也是糖醋排骨。
柳九九一邊涮鍋一邊跟他說︰「排骨大哥,我跟你講,做這糖醋排骨是很講究的,出鍋時撒一把芝麻,那才叫一個香。」
周凌恆一拍大腿,「你做糖醋排骨也喜歡放芝麻?巧了,我最討厭誰做糖醋排骨不放芝麻。」
柳九九發現自己跟他聊起話來很投機,從排骨選料談到做法,以及怎麼調醬汁兒。周凌恆十指不沾陽春水,他不會做,但會吃,他忙拿了紙筆將柳九九說的方法給記錄下來,打算交給御膳房那群飯桶去研究。
兩人從排骨聊到京城繁華,周凌恆提議,「鏟鏟姑娘,你在柳州城壞了名聲,不如來我們京城?京城地靈人杰,你的廚藝若是真好,定能賺得金銀滿缽。」
柳九九捏著下巴思量,覺得他這個提議可行。京城雖然有狗皇帝,但好歹地靈人杰,遍地富豪,九歌館現在在柳州城沒什麼生意,她帶著土豆糯米,長此以往可能會被餓死。
柳九九將排骨端起來,她跟周凌恆說話說得太過投入,糖醋排骨又涼了。
她「呀」了一聲,道︰「排骨又涼了……」排骨要趁熱吃,一旦涼了便沒那麼酥脆。
「排骨又涼了」這句話剛落,周凌恆還來不及問她何時來京城,兩人之間便斷了聯系。
周凌恆發現,上一次柳九九也是說了句「排骨涼了」,兩人之間便斷了聯系。他琢磨起上次兩人千里傳音的情景,似乎也同這次一樣,一個在吃排骨,一個在做排骨。
將前後因果理了一番,斷定只有在吃排骨的時候才能跟柳九九隔著千里對話,且有時間限制,一旦柳九九那邊排骨涼透,他們兩人之間的聯系便會斷掉。
如此,周凌恆再也不管御廚手藝如何、糖醋排骨做得好不好吃,每一頓必少不了糖醋排骨這道菜。
但是之後幾日,他都沒能再听見柳九九的聲音。
他每日被國事擾得頭疼,食之無味,寢之無眠。
等到第七日,小安子正替他往碗里夾了一塊糖醋排骨,他耳中便傳來柳九九慵懶的哈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