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說出早先想好的說辭,「確實是被一戶公侯家的小姐看中了,可掌櫃的費盡口舌又把這玉墜子買了回來。掌櫃說,杜夫人過生辰是頂頂要緊的事,總該送一件趁心的禮物才是。」
「他倒有心了。」杜夫人淡淡一笑,然而那笑容里似乎摻雜著苦澀之意,「回頭代我謝謝他。」
「掌櫃說他與您從前是鄰居,」安夏趁機道︰「少時情誼,千金難換。」
杜夫人楞住,「怎麼,他連這個都對你們說了?」頓了頓,她道︰「沒錯,我與你們掌櫃……也有數十年的交情了。」
安夏察言觀色,接著說︰「所以啊,掌櫃本來還擔心會得罪那位公侯小姐,但為了夫人您,也是沒在怕的。」
「你家夫人去世這些日子,你們掌櫃還過得好嗎?」杜夫人忽然有些感嘆,「不知不覺竟也到了這把年紀……」
哦,原來藍玉堂的掌櫃如今也是鰥居嗎?安夏答道︰「也還好,不過上了年紀,還是缺人照顧。」
杜夫人嚅囁道︰「他……可還有續弦之意?」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安夏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之前听聞杜夫人守寡多年,若真的心如止水,為何對兒子如此怨恨?想來還是覺得為兒子付出太多,失了再嫁的機會,胸中氣悶罷了。
而那次在藍玉堂,眾目睽睽之下她竟不給杜阡陌分毫顏面,起初安夏十分詫異,現在听聞了她與藍玉堂掌櫃的過往,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藍玉堂的掌櫃是她很在乎的人吧,所以她希望他也能在乎她的生辰,當她听聞自己挑中的東西被他轉賣了之後,發脾氣是很自然的事,可當著眾人的面,她當然要隱藏這番情愫,只好拿兒子來撒氣。
安夏回答,「這事要講緣分,掌櫃說,這把年紀要找個情投意合的人,實在是難,不如就先這樣過著吧。」
「這個年紀要再找一個合適的人,確實難了……」杜夫人眼神中似有傷感,大概是勾起了什麼傷心事。
安夏想,若能撮合這兩人,或許還真是一件美事,不過一切要做得不動聲色,否則依著杜夫人這脾氣,萬一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把好意當成歹意,反而會壞事。
「這位姑娘,還沒問你姓氏,」杜夫人似乎對她有些好感,「下次去藍玉堂見了,也好有個稱呼。」
第六章暗中贈禮被抓包(2)
「奴婢……」安夏想著該怎麼圓這個謊,忽然院門吱呀一聲,外頭傳來杜阡陌的聲音——
「母親,孩兒回來了。」
安夏一驚,沒料到他回來得這麼早。她打听過今兒他要去禮部一趟的,怎麼已經完事了?
杜夫人道︰「進來吧,有客人。」
杜阡陌打起簾子,與安夏正好打了個照面,一時間楞住。
杜夫人倒沒有起疑,只介紹道︰「這位姑娘是藍掌櫃派來送東西的,上次那對羊脂玉,藍掌櫃特意勸客人讓給我們。」
安夏趁著杜阡陌尚未說話,搶先一步向他施禮道︰「杜大人,奴婢是藍玉堂跑腿的,初到府上,拜見大人。」
杜阡陌怔了好一會兒方才猜到個大概,客氣地答道︰「這位姑娘該怎麼稱呼?有勞了。」
他應該暫時不會揭穿她,他那般沉著的人,沒弄清原委之前,肯定不會沖動行事。
杜夫人附和道︰「對啊,方才我還在問起這位姑娘的姓氏,也不知如何稱呼呢?」
「奴婢……」安夏咬了咬唇,「奴婢姓安。」呵,她沒有說謊,她前世確實姓安。
此刻在杜阡陌的眼中,她是怎樣的人呢?調皮搗蛋喜歡捉弄人的無聊公主嗎?他會不會因為此事對她心生厭惡?她又該如何向他解釋?
她內心忐忑,連忙告辭。
杜阡陌把她送到門外,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只見日光很明亮,石榴樹在風中搖搖晃晃的,每一片葉子都像散發光暈一般。
小巷又彎又長,沒什麼路人,將門一關,誰也听不見他們倆的說話聲。
他站定後注視著她,仿佛在等她開口。
安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是訕訕地笑著。
他終于道︰「公主,這里不方便,在下就不給公主施禮了。」
「少傅不必客氣,」安夏抿了抿嘴唇,「今日……打擾了。」
「公主不打算解釋一二嗎?」他依舊面無表情,「在下著實不解。」
安夏鼓起勇氣答道︰「其實……那天在藍玉堂,我什麼都看見了。」
杜阡陌眉間總算微動了一下,但只一瞬間便船過水無痕。他淡淡地問︰「所以公主是一片好心,慷慨解囊?」
「我本不知道這玉墜是少傅早訂下的,不想橫刀奪愛。」安夏說得合情合理,「況且少傅要去禮部上任了,總該送一件臨別禮物,以盡師生之情。」
「公主有心了,」杜阡陌欠了欠身子,「不過這樣的小事,何敢勞煩公主親臨,隨便找個人跑趟腿就是了。」
她道︰「既是送禮,總得有誠意。」
「若為表誠意,明日在御學堂上送也是一樣的。」
「其實……」她思忖著該如何應對,「我本不想讓少傅知曉此事,打算把禮悄悄一送便是了……」
「若是這樣,隨便找個人跑腿也就是了。」他好像偏要問得她啞口無言一般,說了一圈又繞了回來。
不得不承認,他還真是厲害,絕非三言兩言就可以敷衍,但她辭窮了,難道要被迫說自己是因為暗戀他,想多跟未來的婆婆套交情,所以才會如此嗎?
那也太沒面子了!
安夏手指有些微顫,心尖發抖,就像當初面對杜澈時一樣緊張。杜澈喜歡開玩笑,有一次,她誤喝了杜澈喝過的飲料,杜澈笑著對她說「這是間接接吻喲,小安安,你是不是暗戀我」,那一刻,她就像現在這般手足無措,不過杜阡陌讓她更倉皇,因為杜澈是熱的,而他是冷的。
「少傅真的不明白嗎?」這一刻,她只能把他丟過來的球扔還給他,用似是而非的答案化解尷尬。
他凝眉,沒料到她會如此說。
她模稜兩可地道︰「少傅應該明白的。」從前的夏和與他之間發生過什麼,她並不清楚,但從一些蛛絲螞跡來看,應該有過一番糾葛,所以夏和暗戀他的心情,他多少會有一些明了吧?假如完全沒有感覺,要麼他是天生木訥,要麼就是在裝傻。
見他沒說話,安夏覺得此刻退場是最好的時機,開口道︰「少傅,時辰不早,我該回宮了。」
杜阡陌垂眸道︰「在下恭送公主。」
安夏道︰「馬車就在巷口,少傅留步,我不想讓宮婢瞧見。」
他應下,「如此就恕臣無禮了。」
她沒有再多言,俐落地轉身而去,繞出巷口,背影很快就不見了。
他則站在原地思忖良久,其實她的心思他多少有些懂得,依她外放的性子,從前明里暗里也不知表示過多少次,但他無論是顧忌身分還是顧忌別的,都不能有所回應。
方才她話中有話,倒讓他有些忐忑,也不知她是否恢復了記憶,倘若想起了上次他在京郊與崎國使者見面的事……應該怎麼辦?
她是公主,他總不至于將她殺人滅口吧?那豈不是給自己找了更大的麻煩。
但倘若由著她憶起往事,他的身分就會暴露,到時候牽扯的可不止他一人,還有他的姨母……不,應該說是他的養母。他已經失去了一個母親,不能再讓另一個母親不得善終,這至少是身為男子的責任。
杜阡陌思量著,一時也沒有想出對策,只得緩緩地回到院中。
杜夫人沒有去用午膳,也不知何時站在了廳堂口,冷不防地問道︰「客人已經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