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眼底早已熄滅的生機逐漸復蘇了起來,喃喃。「我們只想好好活著,不是任人驅策宰殺的牛馬,而是堂堂正正當一個人的活著!」
「二哥哥,我是回來討債的,」她握緊他略顯冰冷的手掌,臉上露出了堪比驕陽的燦爛笑容。「你也該討回原該屬于你的東西了。」
「九妹妹……」他屏息,不由自主地被折服撼動了。
片刻後,當俏兒和栗兒送來了粗茶和餌食時,看見的卻是依然懶散地半靠在矮榻上,有一下沒一下玩著色子的容如詡,還有怯怯地膝坐在原地,顯然有些無措又不安的容如花。
容如花一見她們來,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擰了擰衣帶子,有些小聲地對容如詡告辭,最後帶著栗兒幾乎是落荒而逃。
俏兒一臉滿意地看著她們主僕消失的背影,嬌軟的身子又像水蛇般纏上了容如詡。
「二郎君,礙事兒的人走了,奴再繼續伺候你吧?」
「好俏兒,爺今兒可是有心無力了。」他強忍著心中的厭惡,輕挑起了俏兒的下巴,習慣性地露出婬邪的笑容,「你不是喜歡老祖宗上回賞爺的那只白玉佩嗎?爺今兒不能喂飽我的小痹乖,就用那白玉佩向小痹乖賠罪了。」
俏兒睜大了貪婪的美眸,咯咯嬌笑著在他頰邊親了一下。「二郎君果然最疼俏兒了。」
而在另外一頭,容如花沉默地走著,栗兒緊緊跟隨在後,在穿過一片四周亮敞無人的花塘時,栗兒忽然低聲開口。
「小九姑子,二郎君可信嗎?」
「我信二哥哥。」容如花低著頭,聲音也低微得幾不可聞。「而且,他最明白伯夫人是什麼樣的人,二哥哥除了信我,他也沒有別條路可以走了。」
不管是出自她希望仍然存在的兄妹之情,還是出于互助互利的原則,她都是二哥哥唯一的浮木。
日後,且看時間證明一切吧!
東宮之內,一處幽靜水榭中,一名身穿秋色長袍的高挑男子閑適地撩撥著瑤琴,清亮中透著渾厚古韻的琴聲悠揚蕩漾,幽幽度水而來。
容貌映麗身體病弱的鎮遠侯默青衣和俊美清傲的冠玉侯計環瑯,隔著九曲橋傾听著那說不出的高山流水幽靜深遠之音。
片刻後,直至琴音裊裊消失,他們倆才相視一眼,齊齊越橋進了水榭。
「阿兄,您老是這樣欺騙世人好嗎?」計環瑯一坐下,自行斟了杯美酒,挑眉笑道。
「咳。」安靜的美男子鎮遠侯有些嗆住,抬起袖子默默地掩口。
「你個臭小子,當孤每日裝仙風道骨與世無爭容易嗎?」高姚男子老實不客氣地送了計環瑯一枚大白眼,眼見來的都是親信兄弟,也懶得再維持形象風範下去,身子斜斜往後靠去,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紫檀木長案上輕敲。
太子是這世上最苦逼的活兒了,太過聰穎能干是為大忌,皇帝肯定要想︰你這兔崽子比朕還英明神武,是想造老子的反嗎?
若是太過平庸無能,皇帝定也會想︰好大一片江山就交給你這廢柴,是想亡老子的國嗎?
所以最聰明的太子要當屬現如今的東宮一樣,溫雅敦厚,皎若仙人,才華洋溢卻視權勢如浮雲,對于皇帝交付之事,十件里有八件做得完美無缺,余下的兩件留些缺點以供皇帝教責指點,以顯示孩兒才智比之父皇的睿智猶有大大不足之處,還望父皇平時多加教誨訓勉。
然後今天彈彈高山流水,明天召一兩個皇弟親近親近,後日到父皇面前賣賣乖,大後日到皇祖母處撒撒嬌……
「阿兄快點娶個太子妃,日後就有太子妃陪著風花雪月吟詩作對,也省得你獨自一個在這里貓思春——」計環瑯扭頭看扯了他衣袖一下的默青衣。「阿默,你眼楮抽筋了?」
「想來太子殿下今日相召我倆入東宮是有正事要談的。」默青衣溫和地提醒。
……沒看到太子臉都黑了嗎?
這對比至親還要至親的表兄弟對掐起來無人能勸,最好還是趁他們二人從斗嘴到比賤……嗯,比劍前,先把正事辦了再說。
「瞧瞧,跟人家阿默學著點,這才叫忠心好臣子,貼心好兄弟!」太子歡快起來,「哪像你,一天不捅孤刀會死嗎會死嗎?這樣不好,大大不好,小瑯,快盡早都改了吧,啊?」
「……」
——太子大兄,你頂著張君子如玉的臉,笑得那麼賊還亂調戲表弟,難道不虧心嗎?
「況且孤生得這般花容月貌,要是來一個容貌不如孤的太子妃,到底是孤睡她還是她睡孤啊?」太子「顧影自憐」地嘆了口氣。
計環瑯和默青衣登時目瞪口呆。
堂堂一國太子……你你你大爺的威儀何在?威儀何在?
「這話你有膽就在皇姥姥面前說一遍!」計環瑯震驚過後,哼哼冷笑。
「孤是不敢,不過小表弟你要是去說了,就是告狀精,學人怪!」太子嘿嘿笑。
「大兄,你還能再更幼稚嗎?」計環瑯炸毛了。
「看狀況,看孤心情。」太子攤了攤手。
默青衣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只覺自己面前坐著的好像是兩個在學堂上捏來掐去的啟蒙小童,又想嘆氣了。
好不容易這對盛漢王朝最尊貴的表兄弟鬧完了,總算回歸正事上頭。
「天略府有內奸。」太子啜飲了一口清醇美酒,忽道。
計環瑯和默青衣眼神一凜。
「人揪出來了?」計環瑯鳳眼微眯。
默青衣則是問︰「層級幾何?」
東宮的天略府內部勢力人員分八層,第八層是最不起眼的販夫走卒,卻是廣大滲透進民間搜集情報的力量,第七層為江湖高手,第六層是南北戰略要地的指揮使,第五層乃文武官員里的人才,第四層則是勛貴子弟里的菁英,第三層是京城內外大營的將軍,第二層是東宮鐵血暗衛,最高也是最秘密層級當中就有他們四大侯……
天略府只忠于東宮太子,太子則是忠于皇帝。
但太子忠于皇帝,卻不會無限量包容他那些妄圖撼動皇權'奪取東宮正位的皇弟、皇叔。
不管父皇再英明,或者最器重疼愛的還是他這個太子,這大好江山猶如肥肉一塊,有野心的皇子哪個不想咬一口的?
「都是東宮幕僚里的一些小魚小蝦罷了。」太子閑適地放下了杯子,唇畔噙著微笑。「不過老二和老四能把手都伸進東宮,還直指孤的天略府……本事和往年相比,倒是長進了一二。」
計環瑯思索了一下,眼底光芒微閃,諷刺道︰「相較之下,五表兄懂事聰明多了。」
「五弟嘛……」太子笑了笑,「就是‘懂事聰明’太過了。」
最難的就是中庸,不好不壞不過不失,他這個好五弟卻是多年來一往如常,該小顯擺的時候小顯擺,該低調的時候低調,連蹦得最歡的老二、老三和老四,誰都沒拿他當對手。
他本人是平庸溫吞懂事示人了,偏偏納了個美若牡丹鋒芒畢露的側妃,要說他自己沒點子旁的想頭,誰信呢?
不過,也多虧小表弟七、八年前就提醒過他,否則他一時半刻的還不見得會把注意力落到這個五弟身上呢!
「弟弟多了就是鬧騰,尤其還不是一個親娘生的。」太子眉眼溫雅,神情舒卷,語氣里卻難掩略顯無奈的感嘆。
默青衣淡淡笑了。「人心好不好,投緣不投緣,只能盡人事听天命,有時縱然是血脈至親又如何?總是,無愧于心便好。」
「阿默真是善良的好孩子啊!」太子眨眨眼,滿眼歡喜欣賞地打趣道︰「以後就從了孤,當孤的女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