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我也變了。」他垂下眼。
「以你現在的心境是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的,這一點我相當明白,換言之也就是,一旦你決定再度接受我,你的心境就不同了,也許我會等很久,也許我會忍不住催促你,可是我絕不會放棄希望。雲衡,你不要淨是讓我嘗試什麼海闊天空,你為什麼不肯看看我,在我身後就是一片海闊天空,你朝我走過來就能得到的!」
他望著她,喉結滾動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他緩慢地將左手抬起,踫了踫她的手腕,「也許朝前一步很容易,就像我的左手雖然不好使,可仍然能踫得到你,然而之後呢?」他的左手無力地自她的腕間滑落,「我走過來之後,是不是還能和你繼續走下去?如果不能,那一步便只是沒有意義的牽扯,分開的時候,只會把曾經還算美好的東西撕裂得更徹底。朝露,仁慈一點,這樣對我對你都好。」
心痛的感覺遠遠超過了失望,她有那麼多的話,卻全都堵在喉嚨說不出來,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穩定了一下語調,「你放心,我不會也不能勉強你什麼,你何不換個角度想,也許有一天會是我厭煩你也說不定。褚老師,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談往事,你就當我是一個同鄉、一個同事,如果像今天這樣踫巧遇到了,一起吃個飯、聊會兒天也沒什麼大不了,是不是?」
「是。」他點頭,「這樣很好。」
在沁春餐廳吃飯的時候,朝露只問了些學校的情況,對她和褚雲衡的過往與未來果然只字不談,氣氛冷清但還算和諧。
她現在已經很明白,短時間內要改變褚雲衡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如果她的攻勢太猛烈,只會讓他逃得更遠。所以她願意等,不是等到自己厭煩他的那天,而是要等到他敞開心扉接納她的那天。
晨跑的時候,拂向臉頰的風不再凜冽,三月到了,氣溫雖然不高,但全城的空氣中已經醞釀起淡淡的春意。
朝露很快適應了在J市的生活,甚至在搬來後的第三天便恢復了晨跑的習慣,讓她遺憾的是學校附近沒有學習泰拳的地方,她不得不暫時放棄,但她報名了大學附設的跆拳道班,還意外遇到了熟人,周嚴。
那日在黑暗中他們都未看清對方的樣子,後來雖說是住樓上樓下,又在同一個學校里,卻也一次都沒有見過,直到朝露在跆拳道班出現,訓練間隙周嚴主動與她這個「新人」打招呼,互道姓名之際,她才知曉他就是那晚在褚雲衡門前遇到的人。起初她沒有刻意去提那晚偶遇的事,倒是後來周嚴自己認出了她,她才笑著承認了。
周嚴是師大數理學院的老師,年紀大約三十歲,身材壯碩,據他所說練習跆拳道已有兩年,目前是紅帶,朝露是藍帶,便半是玩笑半是尊敬地稱他為師兄,熟悉之後,兩人有空便在一起切磋。
周嚴起初只當她是學著好玩,與她交手時總是禮讓,後來發現她態度很認真,倒不好意思再糊弄她,也拿出相當的實力來應對,如此便免不了意外發生。
就拿今天中午來說,兩人午休時間約好要切磋,誰知周嚴一個騰空後踢正中她的左臉頰,朝露當場倒了下去,疼痛讓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朝露,對不起!對不起!」周嚴見她倒地,又用手捂著臉,知道自己剛才踢得不輕,忙過去扶起她。
朝露疼得離牙咧嘴,卻仍笑著道︰「沒事,還好啦。」
「讓我看看。」周嚴輕輕扒開她捂著半邊臉的手掌,蹙緊眉頭,「這不行,你臉頰都紅了,只怕待會兒會腫起來呢,我陪你去保健室看看。」
扶著朝露到保健室,周嚴敲了敲門,有個中年女性的聲音應道︰「進來吧。」
「金醫生,她在練跆拳道時不小心被我踢傷了,幫她看看要不要緊!」周嚴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金醫生走過來,彎查看了一下傷處,「不要緊,只是周老師你也真是的,對著這麼一個嬌嬌弱弱的女人也下得去腳?」
周嚴嘿嘿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我……我一時忘了她是個女孩子,你不知道,她在場上比誰都認真,就好像是背負著什麼使命似的,我也就被牽著走了……」
朝露不希望周嚴被誤解,趕緊解釋,「金醫生,你別怪周老師,是我拉著他陪我練習的,他這是尊重我這個對手才全力以赴呢。既然沒什麼大礙,我們就先走了。」
「要不在我這里坐會兒吧,緩緩精神再回去上班,我順便給你涂點藥膏,免得你明天臉腫起來。」
朝露畢竟是女人,愛美是天性,她可不想第二天臉腫成個豬頭,于是點了點頭。
她知道周嚴下午有課,便直說自己沒有大礙,催促他離開,等周嚴走後,金醫生拿了一管藥膏幫她涂臉,那藥膏清清涼涼的,聞著一股薄荷味,敷上去倒頗舒服。
藥膏涂到一半,金醫生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抽了張濕紙巾擦手,隨後拿起桌上的手機,對朝露使了個抱歉的眼色,示意自己先出去接個電話。
朝露坐在床上閉目養神,保健室瑞安安靜靜的,這樣寧靜的午後讓她覺得很舒服,也忘了臉上的傷痛。
忽然,她覺得隔壁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是簾子之類的東西被拉開,她連忙睜開眼,轉身望去——
簾子後面是一張鋪著白色被單的窄床,大約是供有需要的病人躺臥之用的,這並不讓她驚訝,她沒料到的是,此時與她四目相對、坐在床上的人是褚雲衡。
「雲衡!」她走過去,兩只手絞在一起,緊張地說︰「你、你不舒服嗎?」
「只是躺一會兒。」他的眼里有著藏也藏不住的疼惜,「你受傷了?」
朝露忙用手遮臉,這才意識到自己頂著涂滿藥膏的臉孔,樣子肯定丑極了。
他伸出手,把她的手握住,她隨即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任由他將自己的手從臉上撥開。
「還遮什麼?都成這樣了。」他嘆了口氣,「朝露,你能別練什麼鬼拳腳嗎?」
「我喜歡跆拳道。」她仰起臉,「你听說過跆拳道精神嗎?禮義、廉恥、忍耐、克己、百折不屈,尤其是百折不屈這四個字,真是讓人受益匪淺。」
褚雲衡凝視著她,目光里透著一股久違的熱力,朝露能感覺到他那顆硬要變成鋼鐵的心證在一點一點融化,而她就是那股火焰。
她來到J市的這些日子以來,雖然他總是刻意保持著距離,可日常接觸的點點滴滴讓她了解他並不能做到無情無義,即便只是假裝的也演得不出色,往往一個眼神、一聲嘆息、一個動作,便透露了他心底對她的感情。
他終究沒有說話,低下頭,右腿伸向床下,接著用手搬動左腿,朝露很自然地彎,把鞋子套上了他的左腳。
他沒有躲開,隨後自己穿上了右腳的鞋子,拿起手杖站起來,「你在這兒躺一下,我先走了。」
「不不,如果你不舒服就歇著吧,我這就走了。」朝露還是有些擔心他的身體,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保健室,只是她知道他的脾氣,他不想說,她也就不問。
「我還有課。」他搖搖頭,「再見,朝露。」
當他說出那句「再見,朝露」的時候,她的心猛地激蕩了一下。一種不同的感覺涌上心頭,他那句話雖然平淡,卻不似過去一年多里那種疏遠拒絕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