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蕊蘭坐好後,勉強笑了笑,「今天換浴室燈泡的時候閃了一下腰,沒什麼大不了的。妳要是不困,就拿紅花油給我揉揉。」說著,指了指對面的五斗櫃。
朝露找來紅花油,小心地撕開母親之前自己貼的膏藥片,替她揉搓起來,「媽,如果到早上還不舒服,我陪妳去看醫生。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的手法對不對,也不知道妳傷得多嚴重,我……」
「我的傷不嚴重,倒是明天有件事讓我擔心。」
「什麼事?」
「明天我還要去人家家里干活呢,我這樣子……恐怕是干不了了。」
「那就請假一天吧。」朝露沒想太多,「我早就說了,既然我開始工作,妳也不必再那麼辛苦,我們省吃儉用,也不缺妳一份薪水,妳干脆辭職吧。」
「妳還沒出嫁,我想替妳存些嫁妝。」見朝露想要反駁,賀蕊蘭又道︰「好了,辭不辭這個以後再說,只是明天我非去不可。」
朝露的心里一動,「是……妳上次跟我說的那個人?」
賀蕊蘭點頭,「就是他。他一個人住雖也習慣,到底有些活兒是做不了的,吃喝方面恐怕只能胡亂打發。要是平時,讓他回家一趟,和老爺子互相照應一天就行,只是我看他明天未必有力氣回家……哦對了,他今天也去參加了妳說的那個什麼競走,這才改了禮拜天去他那里,要不然,我原本都是禮拜六去的。
「他呀,要是知道分寸,早些退出還好,否則這一天走下來,我真擔心他明天還能不能下地!真搞不懂他干麼和自己過不去,逞強也不是這麼個逞強法,想必他自己也知道此舉不妥,才會瞞著老爺子,只偷偷讓我改時間去他那里。」似乎是覺得話題扯遠了,賀蕊蘭頓了頓,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妳說,這樣我能放心明天放他一個人在家嗎?」
朝露拉開五斗櫃的抽屜,把紅花油放回去,背對著母親低頭道︰「若實在不行,妳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另外找人照顧一天,他總有朋友什麼的,說不定……還有女朋友呢。」
她想起那天在「貓與鋼琴」里見到的鬈發女郎,看他們那親密的樣子,說是戀人也極有可能。
「他要是有女朋友,我還會想介紹給妳?」
「也許那時沒有,現在有了,也說不定早就有了,只是妳不知道。他的條件其實也不差,找個女朋友也沒那麼難,是不是?」朝露坐回床沿。
「哎,這孩子就吃虧在他那身體上,如果不是殘疾……」
朝露想起很多個畫面,從「貓與鋼琴」到今天的競走現場,每一個都是那個人左腿無力地劃著半圈的樣子,是那樣刺目、刺心。
她不禁月兌口問道︰「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
「說起來造孽!原本好端端一個健全孩子,一帆風順地活到了二十多歲,沒想到一場車禍讓他昏迷了好幾年,大家都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醒了,幸好老天開眼,沒有讓他一直睡下去。只是在他不省人事的那幾年,他媽走了,女朋友也跟人跑了,醒過來時又發現身體成了這個樣子,光想想就夠傷心了,好在這孩子充滿毅力、心胸寬大。不說別的,單說兩件事,一是拖著這樣的身子一個人去德國留學,邊復健邊念到了博士畢業;二是他到現在還和當年的女朋友,連同她的丈夫跟好朋友似的,這份勇氣、這份氣度,幾個人能有?」
朝露心中暗嘆,原來這人有過如此經歷……見母親大有繼續夸獎的態勢,便笑著打斷,「好了媽,別的先不說了,明天妳在家休息一天,我替妳去。」
賀蕊蘭一驚,「妳?!妳怎麼能……」話說了半句,眼神倏然一轉,連帶語調都變得柔軟下來,「嗯,也只好這樣了。」
朝露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來,她連對方叫什麼都不知道呢!去了那里總得有個稱呼,明天現問總是不太禮貌。
「媽,那個人我該怎麼稱呼他?」
「小褚啊。」賀蕊蘭聲音里有些困意,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哦哦,我平時叫他小褚叫習慣了,全名叫褚雲衡。」
朝露本想問是哪幾個字,話到嘴邊卻咽下了。她不想讓母親覺得她很在乎這個人,惹來無謂的揣測。再者,明天去了那里橫豎稱呼一聲「褚先生」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朝露和賀蕊蘭一起吃了早飯,賀蕊蘭覺得應該先給褚雲衡打個電話,告訴他今天換女兒替她去,朝露想了想,勸她暫且不要打。
「听妳這兩次談起他,我覺得妳要是現在打了這通電話,沒準他就不好意思讓我頂替妳去,咬咬牙自己逞強撐下來了。就像妳說的,平常日子還沒什麼,經過昨天那麼大的運動量,他身邊總要有個人照顧。」
賀蕊蘭點頭,覺得有道理,「還是妳心細。妳到了那里,如果他搞不清妳的來路,不同意妳幫忙,妳讓他當場打個電話給我,我再跟他說。」
「好。」
吃完早飯,朝露便出門了,平常母親每個禮拜六會趕在午飯前去褚雲衡的住處,幫他做完午飯後再做兩小時的家務,朝露雖然自信應付得過來,但畢竟沒在別人家做過活,一路上,隨著離褚雲衡的公寓越來越近,她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壞了母親的招牌。
褚雲衡的公寓就在F大附近,只有兩條馬路之隔,這里距離市區很遠,近年通了地鐵,因此交通還算便利,她先照母親的交代在小區附近的大賣場買了些菜,循著門牌號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公寓,在樓下按了對講機,等了兩分鐘,大門「喀嚓」一聲打開了。
朝露心想,他也不問問是誰,就不怕來的是壞人?以他的身體,如果遇襲該如何應對?想歸想,人已經往里走了,進了電梯,她按下七樓的按鈕。
看著那發光的數字「7」,她腦子里不知怎麼胡亂轉起念頭,要是發生什麼事,對他來說,還是住得低些更方便逃生吧……電梯「叮」的一聲打開,她回過神來,一下子拋開了亂七八糟的雜念,吸了一口氣,走到門前按了門鈴。
門開得很快,顯然里面的人已經早早守在門口,朝露見褚雲衡今天竟然坐在輪椅上,就知道他昨天累得不輕。
褚雲衡見到她一怔,看出他臉上的疑惑,朝露正要開口解釋自己的身分,他卻恍然大悟地點頭微笑道︰「哦,妳是昨天的鄰居。」
朝露想起昨天活動的補給點他請自己和方蘊洲喝牛女乃時的情形,如今「鄰居」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更添上一份舊友重逢般的親和。
朝露感覺自己沒剛才那麼拘謹了,跟著笑道︰「是的,沒想到這麼快會再見面……」
「那麼妳今天是?」褚雲衡雖然還沒弄清她到此的目的,右手卻已撥動輪圈,讓出了進門的通道。
朝露直接走了進去,帶上門,「你好,褚先生。我是賀蕊蘭的女兒,我媽媽受傷來不了,讓我代替她一次,褚先生你放心,我一定會很賣力地把活兒做好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賀阿姨沒事吧?」
「昨天不小心扭了腰,還好沒什麼大問題。」
「哦,沒有大礙就好。」褚雲衡指了指房里的一張椅子,示意朝露坐下來,「只不過我挺過意不去的,如果你們事先告訴我一聲,就不用特地麻煩妳跑這一趟了。等賀阿姨身體好了,晚幾天過來也是一樣,我這里沒有急著非做不可的事。」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才沒讓我媽提早給你打電話……」她咕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