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正清今日身為待客的主家,目光時不時便往木賢身上掃去,見他面對如此佳人依舊巋然不動,既未露出痴迷的眼神,還談笑如常,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自制力,反倒是他身後的小丫頭露出痴痴呆呆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大呼有趣。
一曲方罷,肖正清朝舞姬使個眼色,舞姬便輕挪蓮步,來到桌邊,縴手執壺為慕容夜斟酒,身子也向著他身側偎靠過來。
柳盼瞪大了眼楮看著這一幕,忽覺膝蓋一痛,不由自主便向前撲去,身子撞到了慕容夜身上。
側身的他伸臂一攬,她順勢跌進他懷里,他故意調笑道︰「你這小丫頭醋性恁大,不過是敬一杯酒而已。放心,爺只疼你一個。」說完,他還狀似寵溺的輕捏了下她的鼻尖。
外人看來,柳盼是看著有女子近了慕容夜的身,醋勁大發便往他身上跌了過去,他不得不將她攬進懷里,以防她跌傷,就連敬酒的舞姬大約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一時呆舉著酒杯,敬也不是、放也不是。
唯有柳盼心里明白,方才她膝蓋一痛,恐怕是慕容夜所為,此刻她整個人被他圈在懷里,外人瞧不見她面上惱色,只當眼楮看到的便是真相。
肖正清沒想到會有這番變故,連同陪酒的兩位副幫主一起哄笑了起來,大約是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大的女子。
「木賢弟的這位小丫鬟,還真是……別具膽色呢。」肖正清調侃道。
柳盼心中大恨,她試著要月兌離慕容夜的懷抱,偏偏攬著她後背的鐵臂立時牢牢壓了下來,令她動彈不得,氣恨交加之下,她想也不想便朝著他肩頭咬了下去,耳邊听得一聲極輕微的吸氣聲,亦不松口。
慕容夜整個人都僵住了,完全沒料到她這般大膽,溫香軟玉在懷,只覺得她的身板過于縴細,但瞪著他的目光宛如噴火一般,帶著初生牛犢之勇。
也許是見多了端莊典雅的大家閨秀,柳盼好似鄉野跑來的不知規矩的野丫頭,竟教他生出幾分啼笑皆非之感,他以目光向她示意︰真的不松口嗎?
她仍緊咬著他的肩頭,眼眶都氣紅了,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瞪了回去︰死也不松口!
兩人僵持之際,廳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有個丫鬟滿臉淚痕的沖了進來,顧不得賓客在場,跪倒在肖正清面前,哭喊道︰「爺,夫人昏過去了,接生的婆子說……再不想辦法,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唐大夫說他無能為力……」
唐大夫乃是肖家園子里養著家常請平安脈的老大夫,開起方子來四平八穩,平日多是給後院女眷們開個調養的湯劑,也算是可靠,現下卻連他都說無能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面上已經帶了些驚慌之色,卻又強抑著。「瞎嚷嚷什麼,沒看到這里有貴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凶險的?」
慕容夜順勢松開了柳盼,站了起來。「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麼不早說?」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開外,又覺得不夠安全,再往後退了兩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個女兒,長女乃正室所出,其余兩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無子,又掙下了偌大一份家業,只盼著正室這胎能夠一舉得男,因此這幾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連宴客都在家中鋪排。
他此刻心煩意亂,極想去後院瞧瞧,但木賢是他請來的貴客,兩人往後還有生意來往,斷然不能丟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無法拉近關系,立刻低頭問柳盼,「婦人難產,你可有法子治?」
柳盼回道︰「勉力一試。」生死攸關,她倒將方才的氣惱暫時擱置一邊。
慕容夜如獲至寶般揚聲道︰「肖兄,我這小丫鬟懂些醫術,不如讓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著急忙慌之時,就算一時半刻請了大夫,也不能進產房,只能在外間听消息開方子,況且唐大夫已有定論,想來難產是肯定的,這會兒木賢遞了塊浮木來,他立時抓住了,連連點頭。「好!好!好!就請姑娘去後院走一趟。」
聞言,兩位副幫主不由得小聲議論——
「這丫鬟瞧著年紀還小,應該還未成親,哪里懂什麼婦人產子啊?」
「大哥恐是胡涂了。」
肖家待客的敞廳建在湖面上,沿著長長的橋廊往內院而去,兩側湖中蓮葉接天,柳盼已經隨著前來報信的丫鬟出了敞廳的門,裙擺飛揚,卻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勢。
肖正清原本心里就著了火,再被兩位副幫主加了點柴,這把火燒得更旺了,他焦慮的問向木賢,「木賢弟,你家這小丫頭的醫術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醫術深淺,只知道自己後背上的傷在她的照料之下,這些日子以來已近乎痊愈,但也許正像兩位副幫主議論的,她到底是個未出閣的閨女,只會治些尋常傷痛,想到這里,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們挪挪地方,離產房近些,也好隨時探听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轟走了歌姬、舞姬,領著木賢與兩位副幫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听風軒。
第四章她哪來的相公(1)
似乎是為了讓肖正清不好的預感實現一般,一行人才到听風軒,一名丫鬟便一臉驚慌的小跑步而來。「爺,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說……要開月復產子,不然夫人跟小少爺都……都保不住。」
饒是慕容夜軍旅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暗驚小騙子這次的謊扯得有些大了,這要他怎麼圓回來?她不過十五歲年紀,把把脈、開幾帖藥還行,就算是往他身上縫幾針,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可……打開婦人的肚子取孩兒,這事兒近乎荒誕,簡直聞所未聞。
肖正清還未做出決定,唐大夫已經鐵青著臉快步而來,一改往日慢悠悠的性子,腿腳倒比年輕人還利落。「胡鬧!真是胡鬧!老夫行醫一輩子,還未听說過能夠開月復產子的!」他說得火大,唇上的白胡也跟著一聳一聳的。
柳盼緊隨其後,仿佛是嫌唐大夫還不夠氣惱,連忙反駁道︰「除了開月復產子,唐大夫難道還有別的辦法能夠保住大人和孩子?」
唐大夫紫漲著一張老臉,氣呼呼的瞪著她,過了半晌才吐出來兩個字,「胡鬧!」
柳盼又問︰「唐大夫有不胡鬧的法子?」
事關人命,她問了產婆情況,也親自進產房瞧過了肖夫人,肖夫人羊水破了半日,但是胎位不正,孩子才會遲遲生不下來。「肖爺,恕我直言,再不開月復,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要是再耽擱,就算開月復把孩子取出來,到時候救回來也成了痴兒。」
唐大夫大聲回道︰「這是什麼謬論!」
肖正清到底是經歷過無數風浪的,這時候反倒冷靜了下來。「唐大夫,你可有辦法保住肖某的妻兒?」
唐大夫隨即顯現頹然之色。「唐某……學藝不精。」
肖正清不欲再與他討論,轉而看向柳盼問道︰「姑娘說的開月復之法,是否真能救活肖某的妻兒?」
慕容夜才要阻止柳盼說大話,她已經開口了——
「除非發生意外,否則應該沒問題的。」
慕容夜連忙打圓場,「肖兄,我家這丫鬟向來喜歡胡吹大氣……」總要給自己留點後路吧。
柳盼終于逮著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瞪了慕容夜一眼。「閉嘴!」然後吩咐肖正清準備鋒利的匕首、麻沸散、桑皮線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