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歡喜成什麼樣,有這麼開懷嗎?」他故意取笑。
她點頭如搗蒜,無比認真。「有有有,就有那麼開懷啊!這一株長得好,能給你制急救藥呢。」
她見過他瀕死的模樣。
因哮喘發作,吸不進絲縷的氣,整張俊臉脹紅,紅到已現出紫紺,差那麼一丁點啊,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失去他……每每想起,心痛欲裂,都快扼斷她的氣息,她不要再經歷同樣的事,絕對不要了!
仿佛心有靈犀,苗淬元知她心中所想,遂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有你看顧,我想死也難了。」
朱潤月一怔。「……不要說這種話。」
「怎麼了?」他僅是跟她開玩笑,卻見她陣眶登時紅了。
她用力搖頭。「就是不要听你說這種話。什麼死不死的……不要說嘛……」
苗淬元不禁愣住,人突然被她撲抱,兩人跌坐在藥園子里。
周遭當然有無數雙眼楮瞧著,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偷偷模模覷著,但苗大爺半點不害臊,還非常自得其樂,有美人撲懷,豈能不珍惜?
他反將她抱住,拍撫她縴細的背脊,嘆道——
「原來這樣疼我,心疼到連個死字都听不得我說出口。」
「你別說別說!」她脾氣暴躁,腦袋瓜不住蹭他。
「好、好,我不說,我就說活,只說活,我活著,活生生又活跳跳,一直活著,可以了吧?」
「嗯……」埋在他胸前的螓首仿佛很委屈般點了點。
這姑娘……苗淬元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摟著她好一會兒,是她自個兒察覺到旁人在竊笑偷覷,那些人都是在藥莊里做事的,她好歹也是個「東家」,被底下人瞧見她這模樣,實在不大像話。
她靦眺地推開他。
苗大爺屈起一指,以指節輕挲她女敕紅頰面,徐聲揉進沉靜笑意——
「月兒,隨我回太湖吧?」
「啊?」她眨眨陣。「你要走了?」
「把你一塊兒帶走。」
她咬咬唇沉吟,眸光環掃一大園子藥圃,有些艱難答道——
「可是這兒的藥該準備采收了,接下來有好多事得做,我得留下來啊……」
「藥莊有老師傅們在,還有幾位大小避事幫忙,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就是……那個……」略頓,她瞧向他。「要不這樣,你先走,我曉得你忙,定有好多事要辦的,我過一陣子再走,我也得回去探望爹娘,然後……然後到那時你也忙完了,咱們在太湖待久一些,在一起。」
苗淬元笑了笑,還想繼續說服她,藥莊管事李伯突然跑來,氣喘吁吁道——
「前頭來了人,是苗家‘鳳寶莊’京城大鋪的管事先生,說是有緊要的事急著找苗家大爺啊!」
苗淬元一听完京城大鋪田管事的急稟,立即動身前往京城。
京城距離小藥山下的藥莊其實不算太遠,快馬加鞭不到兩日便可抵達。
算一算,苗大爺都離開十天了。
京城里當真出了什麼難事,以他的能耐應該也已尋到解決之法了吧……
朱潤月對他很放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哮喘舊疾。
這一次來到藥莊,他沒帶隨從,只道貼身小廝慶來被他遣去辦事,況且來到藥莊有她照料,自然不須再讓誰來服侍。
他說這話的時候,人是枕在她大腿上,她十指幫他按壓著頭頂穴位,他半眯著眼,嘴角微翹,舒服得似要睡著。
也不是沒跟他別離過,而且常常一別就兩個多月,尤其這大半年來……掐指算算,與他竟相聚不過幾日,所以當他那天毫無預警地來到藥莊,來到她面前,她才會那樣激切開懷,開心地奔進他懷里。
這一次他離開,她只覺得格外惆悵。
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還時不時走神,若非藥莊里的師傅們幫襯著看頭顧尾,她真會把幾大鑊的藥全給熬焦。
她認真思量過,想著也許是那一日在藥園里,他問她一起離開,她沒能說好,他嘴上是笑著的,但眉宇間難掩失望,之後他匆匆趕往京城,她也就沒來得及再與他談及此事。
苗大爺失落輕郁的神情,令她很難釋懷啊……
「東家……東家?姑娘!」
「啊?!」朱潤月驀地回過神,手一抖,一籃子剛從藥圃采收的生藥眼看就要散成一地,幸得管事李伯眼明手快,忙一把撈了去,整籃子接住。
李伯搔搔頭,實在不知東家姑娘這些天怎地回事,根本三魂少了七魄,欸。
「姑娘啊,不如就尋苗家大爺去吧?待在藥莊里,你人在這兒,可心不在,何苦來哉?」
朱潤月也搔搔瓜子臉,被老管事說得兩頰紅紅。「可是藥園子……」
李伯嘆氣。「有幾位老手師傅在呢,誤不了,反倒是姑娘啊,再不仔細想想,真要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說到這里,他拍了下額頭,忙道︰「瞧咱這記性,險些忘了。姑娘啊,是苗大爺的貼身隨從,之前來過的,那位叫慶來的小扮,他來啦,就等在前廳。」
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
朱潤月原本被李伯念得有些怔忡,忽听到慶來竟無端端跑來了……不!不會是無端無由,肯定有什麼事!
未再多想,她提著裙便往前頭沖。
等在前廳的慶來正咕嚕咕嚕灌著跟李伯討來的一大壺白水,一見到飛沖出來的朱潤月,嚇了一跳,差點嗆著。
「姑娘……咳咳咳……」
「你家大爺呢?事可都處理好了?他人還在京城嗎?身子狀況如何?還是他、他回太湖‘鳳寶莊’了?」
慶來越听越奇,招子越瞪越大,吞咽唾沫嚷嚷了——
「姑娘,咱家大爺不是在你這兒嗎?!他、他跑京城干麼呀?!他要沒能帶上你,他回太湖‘鳳寶莊’又是干麼呀?!」
「姑娘這兩年大半時候都在外頭,大爺手邊事兒也多,你們倆要聚一塊兒不容易,大爺那夭突然被雷打到……呃,是突然醒悟,深深覺得再如此這般放任下去,肯定要被姑娘耽誤一生……」
「所以大爺牙一咬、心拿準,小事不理,大事找人代理,大小事務全擱下,一追追到姑娘這座北地藥莊,就為了帶姑娘回太湖去啊。」
「……帶你回去干什麼?!泵娘,這話問得我慶來可要哈哈大笑了。大爺吩咐我置辦一堆東西,要訂制八人大喜轎、喜彩、喜幔、喜簾等等,還要許制新的桌椅、榻櫃,說是要布置新房,咱們‘鳳寶莊’自家沒有的,就得跟一江南北的老鋪子、老作坊的老師傅們下單制訂,姑娘且說說,大爺訂這些東西干啥子用?他難道還能自個兒用了不成?」
「大爺說帶著姑娘返回太湖,途中經過江北鋪子時,要給姑娘親自挑頭面,他吩咐我辦完事在那兒相候,要一塊兒回‘鳳寶莊’,結果咱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才快馬北上瞧瞧……這下頭疼了,大爺突然往京城去,那兒肯定出大事,非他親自出面不可的事兒啊!」
原來,他帶她一塊兒走,是想將兩人的事辦一辦。
他是專程來帶她回太湖成親!
結果她都跟他怎麼說了?
說藥園的藥等著采收。
說要他先走。
說他忙,她也忙,等忙完了再見。
朱潤月都想把自個兒給埋了,滿腦子就剩藥而已,干脆埋進藥園子里好了!想想,當初之所以離開爹娘東奔西跑、南北亂竄,還跟苗大爺動如參與商,便是為了他跟娘親身上的哮喘癥。
如今她手中幾塊藥山藥地已能種出很好的藥材,她也鑽研了不少民間藥方,去蕪存菁,且按娘親和苗大爺不同體質配制出不同的保健藥丸與藥飲,連急救藥都制出更好的、有奇效且較不傷身的……她只想著要更好更好,卻未察覺自己已陷進本末倒置的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