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淬元突然大發善心又道——
「不過盧大公子的外祖家待你確實是好。未等我登門拜訪,你外祖父听聞你主動返家,已與兩兒子商量過,全看盧家老太爺和其他各房長輩什麼做法……真是遭擠兌了,被長輩所厭,就將你接了去。至于樓盈素,你的兩位母舅已私下見過她,還各贈一份見面禮,這舉措等同認可了她與你之間的事。」
聞言,盧成芳淡淡神態終于略顯軟意。
「香餑餑眾人搶,閣下有何打算?」苗淬元明知故問。
「既選擇回歸,就不會再棄盧家,不辜負‘江南藥王’這塊招牌。當然,也必不辜負有情人。」
「如此甚好。」
挨過家法的身軀雖站得辛苦,盧成芳仍盡量挺直,低幽道︰「……多謝。」
苗淬元眉目微軒。「待事成,還望盧大公子莫忘所諾。」指的是朱家將藥地、藥莊托管之事,得重新厘清,訂下契約。
忽地腳步聲急傳。
來的是盧成芳的貼身小廝淮山。
「爺,沒事了沒事了,舅老爺今兒個又上大宅來,老太爺悄悄吩咐,要咱過來放您出來,然後還說讓您好好梳洗一番,等會兒到前頭拜見兩位舅老爺。」
來到藥倉前,淮山朝苗淬元深深作揖,咧嘴笑——
「真被苗大爺說中,兩位舅老爺若再來訪,咱們老太爺定然難以招架,只能放了爺出去救場。」他迅速覷了眼四周,搔搔頭。「只是苗大爺可能得走了,接下來巡守的那一班護院沒打點過,一會兒會繞過來,被瞧見可就不好。」
苗淬元淡笑,點點頭。「你家的爺受了家法,被關進藥倉里好生狼狽,我溜進盧家大宅親眼所見,心里難得的痛快,是該走了。」
「啊?」淮山一愣。
他以為「鳳寶莊」苗大爺是自家主子的朋友啊……難道不是?
這一邊,想慶來正等在後院門外肯定等急了,苗淬元轉身欲走,卻被盧成芳喚住。
「……尚有一事,看來苗大爺應是不知。」
「何事?」
「是淮山從我家老太爺那兒偷听得來的,老人家對盧、朱兩家的親事仍不願放棄,今晨,我爹已備了一船的禮,親訪湖西邊上的‘崇華醫館」,並代我這個不肖兒致歉,此時分,兩家應已細細談過才是……」輕咳兩聲,徐慢又道——
「苗大爺對‘江南藥王’盧家的事仿佛處處先機、運籌帷幄,我卻是想問,閣下對朱大夫、朱夫人兩位長輩有幾分把握?對我月兒妹妹又能掌握幾分?」
盧成芳內心忽感安慰了些。
他如願瞧見苗大爺從容的面龐先是刷白,跟著是含霜伴雪般冷凝,接著低眉眯目,從容神態破碎,滿臉陰黑。
盧成芳被淮山扶出藥倉大門時,苗淬元早已大袖一甩、疾步離去。
他笑了笑,目光堅定。
苗大爺有他的戰場,他盧成芳亦有屬于自己的戰場,既然避無可避,只好昂首向前,願只願不辜負親人,不負有情之人。
盧成芳的提問,真真撩起他心底最不安的一塊,苗淬元發現自己完全答不出。
他與朱潤月之間,朱大夫應是不知,朱夫人……即便瞧出了也按兵不動,非常高深莫測。
而說到朱潤月,他信她不會再允盧家的求親,不管盧老爺姿態放得多低……只不過,就是某種奇詭心態,明明知她、信她,但一听到盧家長輩又上朱家去,他就是急,胸中翻騰火海,炙得呼吸都痛。
莫名的心焦,無可名狀的惶惑,令他不自覺想弓背縮肩,想擋住不知從何冒出的寒意。
馬車正往最近的渡頭趕去,待走過水路返回湖西邊上,最快也是傍晚時候。
馬車和車夫都是雇來的,因自家大爺是偷偷來訪落難的盧大公子,所以慶來特意租了輛十分不起眼的小車。
這車當然比不上家里的馬車舒適,木輪子骨碌碌滾動,震得人渾身骨頭都亂跳似,慶來是覺尚能忍受,只擔心主子大爺金貴的身子受不住。
他家大爺適才從人家後院出來時,臉色就難看得可以,也不知發生何事,一上馬車僅吩咐車夫盡快趕往渡頭,然後坐定後就斂目不語。
要不是天冷,能輕易瞧見大爺鼻間噴出白氣,他都想悄悄把指頭伸到主子那管俊鼻底下,探探是否還有生息啊。
只是……這臉色實在也太慘了些,真無事嗎?
「爺……」馬車顛成這般,還能睡著嗎?
慶來等著,沒等到苗淬元應聲,心隨即狂跳。
「大爺!」放聲再喚。
苗淬元仿佛從睡中醒覺,臉揚起,雙目徐眨,啟唇時,淡定語調依舊——「慶來,等會兒多打賞,請船夫搖船再搖快些……往‘崇華醫館’去……」他有話要對朱家姑娘說,一直擱在心底的話,不說不行。
爺,咱們現下在馬車里,不是船上啊……慶來不敢言明,驚到要流淚。
他家大爺豈是無事?!
說話尋常,端著姿態,然目光失焦,瞳心渙散,對都對不準他的臉了,嗚……根本與當年在湖上發病那一次一般模樣嘛!
「還是氣惱嗎?好吧,任你打。」
男人上身傾過來,俊顏很干脆一偏,直直抵到她眼前。「來,打吧。」完完全全甘之如飴,邀請她恣意掌摑。
瞅著他因與人干架而青紫瘀傷的一張臉,若她當真狠得下心,早就揍他了,豈會只拿他的手腕磨牙?
見她怔然不動,男人眉目輕蕩,將側顏轉正,又是極近地凝望她。
他沉吟般挑眉。「不打?真不打?不悔?真不後悔?唔……好吧。」
好什麼好吧?
她思緒都還纏作一團,眸子都忘了要眨,他臉已再度貼來……
又被他吻住了。
而這一次他吻得好重,都把傷唇壓疼,疼到忍不住悶哼了,依然不放開她。「苗淬唔唔……傷啊……你唔……你嘴上的傷……別亂來啊……」她掙扎。
男人最後將她按進懷里,哈哈大笑,很滿足般輕嘆——
「月兒,原來你是擔憂我的傷,才不讓我親呢,而不是不喜歡這樣親昵親近的吻……」
朱潤月一想到苗大爺那時暢懷大笑的音容,心口就如溫泉噴涌般熱燙。
扁想著,渾身就熱呼呼,止不住想過一遍又一遍,因那男人一向自律甚嚴,在外人面前又老愛端持著,很難得見到他開懷暢笑。
而如今見識了,忘也難忘。
這幾日太常想起,動不動就陷進發呆狀態,有時陷得太深,旁人說些什麼,半個字也听不進耳中,更遑論進到腦袋瓜里。
「月兒,你說說,爹就听你一句。雖說盧家跑來求和又求親,我是不願意的,但你都二十了,跟你盧大哥處得也好,倘是你仍然願嫁,爹也無話可說,盧老爺那邊的回話,爹還沒踩死,你想如何……我說……月兒?月兒!」
「啊?」跑了神的朱潤月驀地被喊回神,險些摔碎收拾到一半的碗盤。
「欸,爹是頭疼又心疼的,你倒無所謂了!」
一日三回,朱家用飯時候向來熱鬧,因除了朱家三口,還有一群小醫僮。
此時晚膳剛結束,小醫僮們各自收拾好碗筷後,全被朱潤月趕去大澡間浴洗,畢竟小醫僮們每日皆有師傅交代的功課必須完成,得快快騰出時間精進才好。
所以飯廳里剩下朱氏三口,而對于白日時候盧老爺負荊請罪一事,朱大夫直到此時才尋到時機問明白自家閨女的想法。
不過閨女沒來得及說,愛妻倒先開口了——
「你要頭疼,我給你揉額,要是心疼,我幫你揉胸,盧家跟咱們家的婚事,沒了便沒了,哪里稀罕?咱們家閨女還怕沒人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