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接過熱巾子,苗淬元拭目淨臉再反覆擦著手……黃幫湖匪的余孽交由二弟接手,他沒什麼好操心,但左胸之所以放縱不靜,是因為——皆因為——
苗大爺,我把全套做完,會讓你很舒服很舒服的……
不出聲就表示願意了……苗大爺,我來替你整整……
他徹底被整了!
整得一向淺眠的他熟睡不起,怎麼被人從舫船上扛回莊子里竟都不知!
丟開巾子,他清亮瞳底染了惡華,思緒轉得飛快。
「老金呢?」
「嗄?喔……金伯跟我輪流看著爺,他剛下去休息,應該在灶房用飯吧。」拾回巾子浸熱水再揉,慶來老成地嘆氣。「爺,不興這麼嚇人啊,小的這回嚇得險些尿褲子,您身上有事,怎麼也得先提點提點,不能這麼天外飛來一招,打得小的三魂都快少了七魄,當時實在死馬當活馬醫了……嗅?爺,您哪兒去?!呃……走那麼急成嗎?爺啊,您頭不暈、氣不喘嗎?真沒事嗎?」
苗大爺想,貼身伺候的老僕與姓朱的相熟,既是如此,他順藤模瓜,怎麼也能模出那姑娘來路何方。
這帳要想兩清不容易,但即便算不清,他去尋尋對方晦氣,那也挺樂。
午時已過,估計苗家僕婢們已輪流用過飯,當他一陣風般撲進灶房後院時,老僕兩腳開開蹲在天井邊,正手捧大碗吃著灶房替他留下的飯菜。
「大爺醒啦!」老僕驚喜叫出,嘴里的大口米飯還不及吞下。
他單刀直入,問老僕朱家醫館位在何處,一向忠心耿耿、赤誠可表天地的老僕竟東拉西扯,沒一句答在點子上——
「朱大夫祖上听說是軍中大夫,還連著好幾代,他年輕時候好像也在軍營中生過堂,所以對外傷止血、正骨針炙之術很是能耐他們從北方過來的,說是南邊暖和些,朱大夫舉家遷移應該是為了他家夫人,听說身子骨弱,得仔細將養……」
他直接截斷老僕的話,將問題再次重中——
朱家醫館、究竟、在何處?!
「大爺啊,您瞧您,您自個兒瞧瞧,神清氣爽不是嗎?咱是前陣子不小心崴了腳,上朱大夫那兒松筋整骨,才跟他熟稔起來,倒不知他家閨女盡得他真傳,先前真是小看潤月姑娘了,她說大爺睡得那麼沉,是氣沖病灶之因,人家姑娘真把力氣
全使上,也不是故意將爺整到哭,您、您不能沖上門發火呀……」
整到……哭!
腦中一團渾沌瞬間被劈開,姑娘壓在他背上為所欲為的事兒,全數回籠。
他被整哭。
她,把他弄到哭了……
「老金!朱家醫館、究竟'到底、在哪里?!」
他額上青筋暴起,額角抽跳,牙關咬得似磨刀霍霍。
撐到最後,老金到底撐不過他這當主子的執拗脾性,頗無奈地為他指路。
真的是指路,沒錯。
不需乘車或騎馬,只消往他「鳳翔東院」後院那扇木門步出,沿著小徑走走走,上坡再下坡,來到湖邊再沿著邊上土道走走走,那條維持尚好的私有土道自會將他帶到苗家「鳳寶莊」的廣院。
便院四合,有好幾間房,中間是大大的庭院,院中打著一口井。
這兒是苗家以往給底下大小避事們的住處,但後來不少管事都成親生子,攢了點錢便往外頭置產,廣院里的人越來越少,後來苗家干脆以銀兩補貼,讓管事們自個兒在城里賃屋。
「是大爺您的主意啊,說廣院與其放養蚊子,還不如賃出去,有人住才有活氣,要不整座大院子死氣沉沉,再空著不管,不鬧鬼都要鬧鬼。
「爺,咱跟您提過的,說有一戶瞧起來挺好的朱姓人家要租,只是賃屋費給不了太高,您說我瞧著順眼就好,租金不是要緊事,要緊的是別讓廣院頹了,人氣等同活水,活水才聚得了財氣,您說的不是?」
老僕說得無辜,他當爺的還真不能怪誰。
只是當初將出賃廣院一事交給老金去辦,萬萬沒料及,朱家醫館就在這「燈下黑」的位置,他苦惱上何處尋人,卻不知離得這般近。不僅是近,更在他苗家「鳳寶莊」地盤上……嘿嘿,換言之,在他五指山內。
哼,這會兒看那姑娘往哪兒跑?!
得知方位所在,苗淬元倒慢條斯理起來,眨眼間又變回那個從容不迫、智珠在握的苗家大爺。
浴洗過後,他先去書房拜見父親,讓長輩安心,亦把誘捕「太湖黃幫」的過程挑重點說過,父子倆針對時勢和生意上的事又談了好半晌。
之後他返回「鳳翔東院」,吃了盅慶來備上的十青素粥,再配著香茶品嘗了兩塊棗泥核桃糕……走!身心舒暢了,很適合上廣院找碴!
不讓小廝跟隨,他獨自出了東院後門,一派悠閑地朝目的地邁進。
經過大湖邊上時,不遠處的坡岸長滿不知名的小花,白的、黃的、紅的、紫的,在春里綻成小小一片花海,一年輕男子與他年歲相仿,身邊跟著一名紫衫女子,他們並肩徐行,走在湖邊微濕的土道上。
年輕男子看那女子的眼神是親昵的、帶點緊繃的,仿佛近人情怯,仿佛欲言又止,倒是紫衣女子一直輕垂頸項,教人辨不出表情。
春日情長啊春日情長……苗淬元心情頗好地嘆了聲,轉身走上苗家開通的私有土道,廣院已在眼前。
然,廣院不叫廣院,廣院有了新名,大門上高懸的木匾刻著四個字——
崇華醫館。
不難听。
他俊眉略挑,暗暗頷首,舉步踏進這四合大院。
當初苗家建造廣院,除廂房獨立,余下的廳堂、灶房和庭院皆作共用,因此建得較一般地方寬敞,尤其是一進門的中央庭院,造得相當開闊,可提供多種用途。
只是苗淬元盡避曉得,甫入眼的場景仍教他身形一頓,忽生出一種……「唔,這庭院似乎還是小了點」的荒唐錯覺。
這里大致可分成三區。
靠門邊這兒的第一區擺著好幾張曬藥架,各色生藥攤在圓篩上,一篩一篩排列架上,但他此時嗅到的濃濃藥味,相信絕非來自那二、三十篩的生藥,而是位在另一邊的第二區發出的氣味,那里有成排的小爐火,上頭十幾個小藥甕正在煎藥,而一旁大鑊里正在熬煮黑乎乎的藥膏。
煎藥、制膏皆有小僮顧守,那幾個孩子的手段瞧起來不像生手,且都系著同款腰帶,腰下垂著拭布,應是醫館里的小學徒。
再往里邊去可視作第三區,十余位大叔大嬸、大爹大娘正跟隨一名黃衫姑娘扭腰擺臀,就見那姑娘兩手叉腰,兩腳與肩齊寬,上身盡量定住,下半身則扭得像在畫大圈。
找到了!
他冷笑,十指暗暗攥緊,喉結上下滾顫,他下意識吞咽唾沫,沒察覺這莫名其妙的口中生津是為哪樁。
庭院里算是亂中有序,眾人忙著、動著,一時間沒誰留意到他。
待他鎖住目標正要舉步踏去,那姑娘接下來做的事,令他輕松寫意的步伐又是一頓,清俊斯文的面皮跟著抽搐……
「來,大伙兒跟著做,這是最簡單卻也最立竿見影的松筋法,就像這樣蹲下來一會兒。」朱潤月脆聲道,與肩同寬的兩腳一蹲下,跟蹲茅坑沒兩樣。她接著笑道︰「我爹說,這叫‘出恭松筋式’,上茅房蹲坑如同鍛鏈身體,這姿勢最自然。」
一名模樣稱得上有幾分書卷氣,但面龐黝黑的大叔邊蹲邊笑嚷。「拉屎就拉屎,什麼‘出恭’啊?朱大夫比我還愛咬文嚼字呢!」
年過半百的大娘隨即道︰「李半仙啊,你可別小瞧朱大夫這松筋正骨的法子,好用得很啊,我這腰疼腿麻的癥狀就是這麼漸漸治好的,用不著喝那苦死人的藥汁,更省下看大夫的診金,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