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瀾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了。難道她察覺到什麼,今日才會特地塞了一串糖葫蘆給他?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老惦記著不如意的事,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吃了糖葫蘆,就能夠不惦記嗎?」
「這倒未必,可是心情舒坦多了,心境就不同,想法也會隨之改變。」
略微一頓,趙平瀾忍不住問︰「若是親近的人背叛你,你也能如此嗎?」
「是啊,我不能原諒,但不表示我必須記恨。」她無法原諒元韋洲,但也不會憎恨他,這不過是給自己去記住他的理由,師傅說,憎恨是需要投注情感,而她再也不願意在他身上投注任何情感。
「不能原諒,如何不記恨?」趙平瀾問道。
「原諒需要寬闊的胸襟,而憎恨需要的是情感。」
這對他來說是很新鮮的論點,可是仔細琢磨,難道不是如此?無論齊芸因何背叛,都是皇上害他家破人亡,因此他無法原諒成了皇上妃子的齊芸,不過,他也不願意投注情感憎恨她——一個舍棄羞恥的女人。
「糖葫蘆真甜!」趙平瀾再次拿起手上的糖葫蘆品嘗。
張水薇聞言一怔,笑了。「難道你以前不知道糖葫蘆是甜的嗎?」
「我知道,只是從來不知道糖葫蘆可以甜入心扉。」因為是她給的……明明告誡自己,不可以再受她影響,可是不知不覺當中,她就左右了他。
心境不同,相同的東西會有不同的味道。張水薇為他的豁然開朗感到歡喜。「你只是從來沒用心品嘗,因此不知道它真實的味道。」
仔細想想過去山珍海味的日子,成國公府的廚子經常變換花樣討他歡心,他也不曾對那些味道有何感覺,這不正是不曾用心品嘗嗎?
「師傅總是說,一道佳肴再美味,若沒有遇到懂得品嘗它的饕客,這道佳肴就現不出它真正的價值。人的一生就如同一道佳肴,若是你不能用心品味生命中的每一道關卡,就好比一個不懂得品嘗佳肴的饕客,你的人生就得不到應有的價值。」
從一道佳肴說到人的一生……這位華神醫真是個奇人!趙平瀾心一頓,誠摯的道了一句,「謝謝你。」
「嗄?」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如何看出我需要糖葫蘆?」
張水薇沒想到他如此坦白,他的防備心很強,應該不願意暴露一絲一毫的自己。
略微一頓,她淡淡的道︰「從應州城回來,你總是悶不吭聲。」一開始,還以為他有意與她保持距離,雖然她不懂他何必如此,可是隨後想想,他真要與她保持距離,就不應該堅持當她的護衛。再說了,他不與她說話就罷了,為何也對其他人閉上嘴巴?不過,最重要的是他提起能否拿到邸報,似乎很關心朝廷的消息,于是她猜想,他會不會在應州城听到什麼不愉快的事?
趙平瀾顯然很意外。「我在這兒一直很多話嗎?!」
「這倒不是,但至少不會一直悶不坑聲。」
趙平瀾回想他住在這兒的這段時日,好像又回到以前……不,應該是比他身為成國公世子的時候更喜歡與人互動。他在不見天日的刑事房待了近三年,最常做的是「听」,最少做的是「說」,一路逃亡,他更是養成多听少說的習慣,這也是一種自保方式,若是不小心暴露自己,前面等候他的很可能就是死路,沒想到在這兒不過兩個多月,他已經將這幾年養成的習慣拋到腦後了……他好像不知不覺當中真當自個兒是這兒的一分子。
雖然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但是感覺得出來他不喜歡自己話太多。她可以理解,話越多,暴露出來的就越多,這對極需隱藏自己的人是禁忌。
「時候不早了,鴻叔和伊冬可能到城門口了,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張水薇在桌上放下茶水錢,便起身朝著城門口而去,趙平瀾也只能暫時擱下紛亂的心情,起身緊跟上去。
郎先生用眼神示意李炎赫少說多听,再次導回正事。「主子讓我派人留意齊家四房,至今還未發現齊家四房有任何異樣。」
「齊家四房听到這個傳聞了嗎?」
「听到了。」
「齊家四房倒是很沉得住氣。」
郎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意外。「齊家四房若是聰明,最好別輕舉妄動,以免被京里的那些人拿來當槍使,卷入朝堂上的斗爭。其實,即使證實齊妃真的是齊芸,這也是齊家長房的事,與齊家四房無關。」
沒錯,齊家四房給了一個姑娘,如何知道負責此事的齊家長房會在中途掉包?站在齊家四房立場,沒有從此事得到好處,說不定還犧牲一個女兒,即使這個女兒自幼體弱多病,只能養在家里,但總是自家的骨血,齊家四房何必就此將自個兒綁在齊家長房這條船上?還不如置身事外,免得被繞進去。
「郎先生認為誰在暗中操縱此事?」
「不是後宮的妃子,就是皇子。」
趙平瀾略一思忖,道︰「齊妃的榮寵並未讓齊家受到重用,齊家不會影響朝堂上的局勢,後宮沒必要跟齊妃過不去,況且若教皇上知道了,皇上豈能容下她?」
「主子可別低估一個女人的嫉妒心。」後宮這個戰場會影響朝堂的局勢沒錯,但不一定與朝堂有關。
「單憑一個妃子沒本事將此事傅到江南。」趙平不置可否。
「若是她與皇子合作,這就有可能。」郎先生又說道。
趙平瀾微微挑起眉。「若是如此,必定有一位皇子與此事有關。」
「是,可是如今封王立府的幾位皇子母家勢力薄弱,難有本事在其中攪局。」
「母家勢力薄弱不代表他沒本事。」
李炎赫這時沒好氣的撇了撇嘴。「除了四皇子,皇上那幾個兒子都不怎麼樣。」
郎先生也忍不住嘲諷。「當今皇後最擅長在後院鏟除異己,如何養得出好兒子?」當今皇上還是太子時,兒子一出生都是送到太子妃那兒,唯有當今的四皇子例外。
四皇子出生時生母因難產而死,當時先皇後生下的唯一的公主病逝了,終日郁郁寡歡,先帝便將四皇子送到先皇後身邊,也因此四皇子是由先皇後教養長大。
「部先生認為是四皇子所為?」
「我一直覺得四皇子不簡單,看似無為,可是無論是各地的大商賈,或是江南的士子,一提起他,贊許之聲有之,攻訐之言不見,我看他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說他會做出如此莽撞之事,我總有疑慮。」
趙平瀾對四皇子的看法也是如此,唯一得到先帝認可的孩子,豈會是簡單人物?
「聰明人不會如此冒險,只要不小心露出一條尾巴,他想坐上那張龍椅的野心就藏不住了。」
「正是如此,此事在我看來,太子的可能性更大。」郎先生點點頭。
第三章應州的傳聞(1)
夜幕低垂,四道黑影陸續翻牆進入張家莊子,穿越竹林,在趙平瀾簫聲落下的那一刻,四個黑衣人整齊劃一的在他面前跪下。
趙平瀾上前虛扶他們起身,看著中間的人道︰「部先生今日怎麼也來了?」
「郎先生說沒親眼見到主子不放心,卻不想想為了將他弄進這兒,還得勞師動眾。」李炎赫抱怨道。
「我還不至于連翻個牆都不行,誰教你給我弄了兩個小苞班?」
雖然郎先生得了「先生」的稱呼,可卻年僅三十,與趙平瀾同年。郎先生自幼有神童之名,原注定像一般讀書人走科舉當官,不過十年前先帝親征南蠻之時,隨軍的陳將軍——當今皇後的哥哥錯判軍情,致使先帝被敵軍困在最近南蠻的郎城,也是郎先生的家鄉,後來張德一將軍親率一支奇軍救出先帝,但是郎城經此一戰,百姓死了一半,而逃過一劫的郎先生斷了一只手,從此與當官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