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麼了?」她應該對陌生人保持警覺,可是看見受傷之人幾乎面目全非,身為醫者想救人之心瞬間凌駕理智之上。
男子努力抬頭睜大眼楮打量張水薇,似乎想確認眼前的人是男是女——聲音沙啞低沉,應該是個男子,可那張臉卻是嬌滴滴的姑娘……
男子試著支撐身子,感覺得出來他是個相當高傲的人,可是吐出來的聲音極其虛弱。「今日若蒙姑娘相助,他日在下必定加倍回報。」
張水薇沒見過這樣的人,已經支撐不住了,還不忘了擺出姿態。「我是個大夫,遇上能救之人而不救,有違醫者之心。」這是說,她今日相助不是為了求他回報。
「我身上已經沒有銀子了。」
「等你的傷好了,我會幫你找活兒掙銀子。」
「姑娘難道不怕救的是山賊盜匪?」
張水薇差一點傻眼了,他不是應該擔心她不救人,怎麼反其道而行?「在醫者眼中,病患就是病患,不分貧富貴賤,不分好人壞人。」她不是爛好人,為富不仁者願出百兩診金請她診治,她看也不看直接一口拒絕,可今日他遇見她了,她看他就是病患。
「換言之,無論我是誰,你都不會後悔救我嗎?」
「我只會後悔一件事,明明可以讓你活命,卻將你醫死了。」她只怕自個兒醫術不精,病患落在她手上,她卻必須眼睜睜的看著對方斷氣。
一怔,男子揚起笑容,那張看不清圓扁的臉瞬間光彩奪目,張水薇不禁怔住了。
「小姐……小姐,鴻叔來了……小姐,你在哪兒……」伊冬的聲音由遠而近。
「伊冬……」回過神來,張水薇匆匆站起身,男子突然伸手一抓,她不由得低頭看他,見他眼中多了一份警戒,覺得好笑,一個隨時都會倒下來的人,怎麼還防備心這麼強?「既然要救你,我就不會冒險讓人見到你,可是,沒有伊冬和鴻叔幫忙,我沒法子將你從這兒弄走。」
半晌,男子的手垂了下來,張水薇走出來迎上已來到園子的伊冬。
「小姐,你怎麼跑來這兒?」伊冬松了一口氣道。
「噓!你不要驚動義莊的僕役,請鴻叔將馬車驅至後面樹林,再取一塊木板過來,另外,你先將我的醫藥箱拿過來。」她跟著師傅四處行醫,早習慣出門帶上醫藥箱。
「木板?」
「救人。」
伊冬頓時明白過來,兩眼瞪得好大,慌張的東張西望。「小姐……」
張水薇舉起手打斷她,不容反駁道︰「若是我醫術不好,救不了人,也就認了,可是,連試都不試就放棄了,這豈是醫者所為?」
張水薇一拗起來,誰也勸服不了,伊冬默默轉身快步出去找張鴻,再折回來,手上已經多了一個醫藥箱,張水薇接了過來,讓伊冬在此守著,自個兒回到石碑後面先為傷者做初步診治。
張水薇可以在不驚動義莊僕役的情況下將人弄走,但是想將人安置在家中,即使是藏在莊子後面竹林深處的小屋,也不能不告知家人。
張氏在宜縣是大族,在此很有影響力,可是如今張德一只圖安穩度日,凡事低調不肯出頭,就怕惹上麻煩後,連老家都不能待了。還好張德一帶著老大張柏勛和老二張柏陽去南蠻送鏢,華神醫也跟著去尋藥,而眼下家中的主事者是最耿直豪爽的張家老三張柏斌。
張水薇以為交代一聲就行了,沒想到張柏斌大驚失色,好像千軍萬馬要殺上門。
「妞妞,我知道你是大夫,不能見死不救,可是看他的傷勢,肯定惹上大麻煩,我們不能將他留在這兒。」張柏斌向來對妹妹言听計從,不過避居在此三年,多少變得謹小慎微。
是,他們不該多管閑事,他身上可見鞭傷,很顯然是在獄中留下的,還有更多刀傷,這可能是被人追殺,總之,無論如何看他都只說明一事——危險,可是她若撒手不管,他很可能死路一條。
「三哥哥不要大聲嚷嚷,沒有人知道這兒多了一個人。」
「莊子進出的人太亂了,如何藏得住人?」父親設武館原是為了張家子弟,從其中培育鏢師,因此直接將武館設在他們的莊子,沒想到短短一年,張家武館就闖出名號,不但吸引城里的官家子弟來此習武,連附近縣城的官家子弟也尋上門。
「除了我們府里的人,能進出莊子只有武館學徒,他們見了你還要恭敬喊一聲三師傅,你怎麼將他們當成了市井混混?再說了,他們進出僅止于二門,就是府里的人都不見得全識得,如何發現多出一個人?」
「那些孩子一個比一個還鬼靈精,他們打鬧的本領可不輸市井混混。」
「武館開設至今,他們沒有一個敢闖進二門,何況這兒是我最寶貝的草藥園,府里的人不會隨意踏進這里。」
張柏斌張著嘴巴卻反駁不了。確實如此,因為習醫的關系,妹妹想種植草藥,爹看這兒隱密,又有一大片空地,且離她的院落最近,很適合她搗鼓鑽研草藥,于是在此給她建了一間小屋,可是這丫頭一忙起來,總是沒日沒夜,往往就近在小屋榻上安置,父親見了,索性在小屋東側的空地又建了一處置物間,專門貯放草藥,而小屋給妹妹歇腳小憩,也因此府里下人更不敢隨意來此。
張柏斌懊惱的抓著頭。「你這丫頭的嘴巴究竟像誰?錯了也被你說成有理!」
「錯了的是三哥哥,我當然有理。」
「我……你這麼不管不顧的蠻干,我一定會挨罵!」張柏斌真的有夠委屈,無論在誰面前,錯的一定都是他。
「若是爹,我相信爹也會救人。」
「爹會救人,可是只讓他歇上兩三日,就會給上一筆銀子將人打發。」
張水薇明白,這是助人卻又不沾上麻煩最好的法子,可是,若放任他繼續逃亡度日,他不死在追殺者的刀下,也會因為身子嚴重虧損而亡。
「他的身子如今禁不起折騰了,養好了少說也要一年半載。」
張柏斌驚愕的瞪大眼楮。「難道你要將他留在這兒一年半載?」
「別急,說不定傷好了,人家就迫不及待離開了。」後有追兵,又豈敢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了?這只怕也是他身子如此虧損的原因。
「最好如此……不對不對,你說清楚,你真的要將他留在這兒一年半載?」
「我不想這些,只有一個念頭——救人就要救到底。」
「不行不行,你要盡快將他送走!」張柏斌急得跳腳。他還會不了解她嗎?只要落在她手上,死了也要想法子弄活,何況是一個用好吃好藥就可養得健壯的活人。
「我覺得更重要的是,三哥哥要記得守住自個兒的嘴巴。」
張柏斌完全沒意識到自個兒已經被轉移注意力了,忍不住大呼小叫抗議。「我何時成了三姑六婆?」
「遇事不經腦子,想說就說,說的全是你知道的事,這比三姑六婆還可怕。」
嘴巴張了又闔上,半晌,張柏斌終于垂頭喪氣的模著鼻子閃了,張水薇見了好笑的搖搖頭,轉身進了小屋,沒想到他們爭論許久的病患竟然醒著坐在床上。
「我給姑娘添麻煩了。」逃離京城至今,趙平瀾第一次相信自個兒活下來了,他聞到的不再是腐敗、陰濕、惡臭、血腥,而是草藥的氣息……以前,他從不知草藥的氣味是香的,單是見到草藥就覺得苦澀難忍。
「如今公子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雖然這兒是田莊,但是比起城里的高門大戶還安全,公子不必想太多了。」有張氏這把大傘,盜賊宵小不會隨意打這兒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