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呃……」麗揚轉著眸珠,記起之前她曾說過的——泉涓涓而始流……之類的。老王妃的閨名里有一個涓字。咬咬唇,只得硬著頭皮喚——
「……涓伯母。」想想如此亦好,帶她離開,一路得避開隱衛的耳目,換個稱謂才是正理。
老王妃听著像頗歡喜,頻頻頷首,今夜飽受驚嚇的臉色終于恢復了些。
麗揚再問︰「涓伯母還有想知道的事嗎?」
「有。」
「是。」她再次坐挺些,等著長者詢問。
「你與我家儼兒其實是一對兒的,是不?」
「咦?!」這話……是去年客居北定王府,老王妃開門見山問過她的,那時她不認,但今日此時……
麗揚咧嘴笑,笑得大大方方,頰面紅暖。
「是一對兒的,沒錯。您這眼力勁兒……欸欸,好得沒話說。」大拇指一比。
老王妃兩眼非常之亮。「那他收了你了,是不?」
匪氣啊!麗揚再次感領到這位明明很婉約知禮,但偶爾會「偏得有點嚴重」的老王妃身上那股隱隱透出的直率脾性。
她仍然紅著臉笑,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答道——
「他是收了我,還收得徹徹底底,可我也沒打算讓他逃出手掌心。」
第7章(1)
十日後。
天朝北境邊外一支游牧民族的冬季牧場。
冬已近尾聲,這兩日,北地春信的氣味絲微可嗅,止了風雪,覺得羊群和牛只像也活潑好動了些,累得牧犬滿場子跑,管了東丟了西,非常忙碌。
這支牧族的牧地剛巧夾在天朝北境與陀離之間,族長是長袖善舞的角色,夾在中間求生存,竟也混得兩面開吃、風生水起。
今日族長在這冬牧場里設宴,搭起最豪華的羊皮大帳,擺出最美味的牧族佳肴,而瓊漿玉露更不能少,全是族長多年來的私藏。
而帳子已弄得溫溫暖暖,有酒又有肉,還缺什麼呢?
嘿,就缺美人在一旁服侍、殷勤勸酒啊!
族長確實了得,真把美人給弄來。
今兒個來的兩位貴客,左右兩側各有美人陪坐,美人們薄紗著身,其中有美人生得輪廓深明且一頭金紅發,膚澤雪潤似乳女乃,與天朝黑發黃膚或陀離褐發麥膚的女子們完全是不同風情……族長就盼著貴客們能喜歡。
豪華的羊皮大帳中,族長早就退得遠遠,只留美人們伺候兩位分別從天朝北境與陀離國中趕來此地暗中會面的客人。
美人們布食勸酒,十分殷勤,又時不時投懷送抱,體香撩人,令陀離來的王族貴客放開懷享受美人恩,相當滋潤。
反觀天朝北境過來的客人——
男人俊俏面龐凍若千年寒石,眉凜目峻,下顎線條明明好看得不得了,偏偏繃得死硬……這不,都讓美人們不由得脊寒股栗了呀……
「欸,我說咱的大將軍北定王爺,咱們該談的都談了,能籌謀的也都既籌又謀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股東風且看我碩爾果果七王爺回陀離後如何煽起,萬事有我呢,不出一個月,陀離自會退兵休整,勸聶兄也就放寬懷吧。」
碩爾果果是陀離達赤大王烏克鄯的七王叔,更是目前陀離國唯一一位具王叔身分的王族成員,天資聰穎過人,然生性風流,平生所愛除了美人,還是美人,要不然以他絕頂之才想爭王位,陀離又豈會由著龍瑤公主一人獨大!
這一邊,聶行儼推開美人遞到嘴邊的酒杯,嗓音無波無浪——
「本王難道還怕陀離不退兵嗎?退不退,且看閣下本事,若然勸退不了,我北境雄兵磨刀霍霍恭候著,拿陀離十萬兵的軍血祭我天朝軍旗、沃我北境土地,恰好可以。」
碩爾果果一听,手一抖,險些把嘴上漂亮的翹胡捻斷。
「干麼這樣?你我相交一場,有話好好說嘛,動不動就刀啊血的,多不好?」他抓起一旁美人的柔荑替自個兒拍拍胸脯定驚。
對于對方的自來熟,聶行儼淡哼了聲,道——
「本王與閣下今日是第二度會晤,若事情進行順利,你我應不會再見,何緣相交?此戰由貴國龍瑤公主挑起,之前又有東迦部擾我飛泉關之役,七王爺不想動刀見血,且將陀離攝政大權從龍瑤手中奪下,方是正理。」
「是、是,我理會得理會得。」笑得斯文卻怎麼看都是一副憊懶樣,抓著美人的小手都快當雞爪啃起來。
陀離王廷上下臣民以及依附的各部族原以為陀離即將與天朝聯姻,和平局面終將到臨,邊境通商往來亦可光明正大,未料突然從莫名「昏迷」中又莫名「病愈」的達赤王會在刺客手里歿了。
兩國聯姻破局也就罷了,龍瑤公主竟一翻兩瞪眼,翻臉比翻書還快,起兵南下,且與天朝將廢未廢的太子爺似乎早已合謀,也就是說,之前聯姻之舉不過作作戲,算不得真這種被掌權者蒙在鼓里的滋味,即便陀離臣民以往再如何擁戴龍瑤公主,如今亦心下難平,不僅各部族已有反攝政公主的聲浪,陀離朝中與軍中亦悄悄醞釀一股風暴,便待「有心人」煽風點火。
陀離內哄之勢漸起,加上北境大軍以逸代勞,守陣若鐵桶難破,輕騎突襲又似狂風席卷,神鬼莫測,到得今時,陀離前軍已連敗兩場,先行的糧草還險被燒個精光,陀離軍心大大浮動。
聶行儼不畏戰,北境軍男兒更是條條不畏死的好漢,但若能使敵方自亂陣腳,使己方兵不血刃得以取勝,方是他心目中上上之策。
而碩爾果果之所以輕易被說服,願意當這位「有心人」,聶行儼心里雪亮得很,絕非對方心向天朝,而是已然深知,此戰陀離再不自行止步,十萬肉身真會長埋于此,他陀離子弟的血肉將化成滋潤天朝土地的養分,使沃野千里。
北境這兒的情勢他自能掌控,但帝京那里……聶行儼捏捏日漸緊繃的眉間,思索著三日前從帝京送來的軍務密報。
南境軍的主力回防,留下一萬兵馬相助東臨軍,然京西大營佔了上佳的地勢之利,難以攻克,唯一之法是硬踫硬強取。
但此舉極可能適得其反,逼得太子狗急跳牆傾全力攻城。
太子若搶先入城,以百官和百姓們作為籌碼,再行逼宮,天朝當真大亂。
他試圖兵不血刃解決陀離,就是想保存北境軍兵力,若帝京局勢真走到最糟境地,北境軍便以「勤王」為名,長驅直入帝京。
美人為他遞酒,柔若無骨的身子蹭近,他接了酒一飲而盡,猶逕自想事。
想他先前派出的手下代替他潛回京城探看北定王府狀況,他亦吩咐那名得力的手下在任何情況之下,首要之務必是護老王妃周全。
他是將娘親性命交托出去了,他知他的人定會全力以赴完成他的托付,但他亦知,許多事並非盡力就能辦成。
北境不能無他坐鎮,但娘親大人若因此有何差池,他實在忝為人子。
此時碩爾果果喝著喝著,都跟美人滾倒在氈毯上。
聶行儼身邊的美人有樣學樣,嬌啼了聲竟直接趴在他盤坐的大腿上,鏤空薄紗幾令整片背部的春光露盡。
毫無預警,聶行儼腦中浮現那擁有展翼紅印的玉背,胸中自是一緊。
越想越悶,他深吸口氣抑下思緒,不讓那展翼紅印的主人再次盤據腦海。這一趟,該談的既已落定,再待下無益。
他遂推開大腿上的美人昂然起身,未回頭多看一眼,徑直踏出大帳,把整座帳子留給想玩的人去大干一場。
豈料甫一踏出——
「儼帥!」來人黑衣勁裝,行單膝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