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銀光直直劈來,聶行儼單臂橫槍擋將回去。
磅!兩道銀光相交,銳聲清起,交手的兩名男子內心各自驚疑。
聶行儼臂力驚人,北境軍中無人可比肩,銀槍這一記掃擋少說也有百斤之沉,未想殿中的黑衫男子身形削瘦修長,似文弱書生,手中銀杖遭他的銀槍擋回,竟僅是退了兩步便卸去勁勢。
他卻是不知,那把銀澤高杖像無招無式,實能劈開混沌、攪動風雲,但這一次的以虛打實,對方被他扎扎實實的蠻悍力道倒打回去,一時間竟拿他不下。
就這麼短短一瞬,紅鬃駒已快蹄沖出王廷殿外。
殿中傳出巨響,龍瑤公主聞訊趕至,此刻忽見一團火般的龐然大物竄出,部署在外邊的護衛們瞧都沒能瞧清,瞬間已被沖撞出一條道來。
「攔住!傍本宮攔下!沒逮到人,你們個個提頭來見!」
鮑主一聲令下,陀離廷衛急起直追。
做為聯絡信號的沖天煙花咻咻 連發不歇,務必將攝政公主的命令迅速傳遞至王廷的前方大門,布防攔人。
聶行儼一路趕出殿外,後頭追兵來勢洶洶,到得最前方的王城高門,兩扇沉厚銅門正要關閉之際,紅鬃駒疾如飛箭,快若閃電,一個騰飛穿隙而過。
王城上的眾守兵利箭連發!
麗揚早已看不清前方,亦辨不出身後路。
但一波又一波紛雜動蕩的叫囂進耳,她听到有誰高喊放箭,箭矢破風之音凜凜可聞,她身子緊繃,指節發白,緊緊抱住這一具健壯身軀。
她不懼死,卻怕他為她所累,無辜被拖進死局。
她需要幫助,渴求有誰伸出援手,幫她守護他。
她想呼喊出聲,想讓千山萬水相隔的那份助力來到身邊……
鷹兒……鷹兒……
她需要大鷹,全心全意祈求,求大鷹帶他走,保她的男人平安無虞……
老大、老大……求你……
老大!
「有怪物!留神!敝物啊——」、「哇啊啊——巨鷹!是巨鷹!沖過來了,救命啊!」、「救我!啊啊——別叼我!哇啊啊啊!」、「躲啊!別被大翅掃中!蹲低身子,蹲低!哇啊啊——」
哀叫聲此起彼落,淒厲無比,即便躲得了巨鷹大翅橫掃的威力,也躲不過利爪
的抓拋,更別提鷹喙奪命的奇襲。
箭雨被鷹的展翼一攪,準頭大亂,就算有幾十簇穩穩對準,然紅鬃駒奔得瘋快,再加馬背上的男子橫槍在手,左削右劈,如何都能闢出一條活路。
求活。
不容易。
她已置生死不理,只求手刃仇敵,該了結的全都完妥,即使當下死去,她也欣然承受,但……偏偏是他,偏偏他來了,此時此際緊擁她入懷,令她浮沉漂蕩的心有了依靠,而自己竟然舍不得了……
舍不得他,舍不得就這麼死去……
但,他來干什麼?!
龍瑤公主一生至此,僅有一次失態到不顧體面,撐不住威儀,步伐踉蹌不堪,最終因雙膝發軟而匍匐于地。
僅有,那麼一次。
那一次,與她相差十歲的親弟烏克鄯在大軍的王帳中遇刺,送回陀離內廷時,身軀冰冷已探不出絲毫生息。
天塌與地陷,活生生在她眼前上演。
然而那個被陀離上下奉為大國師的男子告訴她,一切尚可挽回,不算遲。那一次不算遲,而這一次……這一次呢……
「玄素為報公主知遇之恩,用七年時間掩魂設陣,逆天之舉一次已然大傷,要再施法,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1章(2)
大殿頂端開了大大破洞,凜寒夜風不住從上方灌進,將殿中一幕幕垂幔吹得不停翻飛,男子的一襲闊袖黑衫卻安之若素,袖底與衫擺靜謐服貼,只隨男子的徐步徐徐而動。
他望著再一次失態到不顧體面與威儀,失魂落魄跌坐在親弟尸身旁的攝政公主,嗓聲透著一貫清冷,淡淡又道——
「大王兩條命皆了結在同一人手里,此中因果既定,陀離國運亦將大改,公主殿下若欲求善終,理應寬懷放手。」
他言盡于此,也知面前瞬間蒼老十歲的攝政公主听不進他的建言。
但听得進、听不進,于他而言又有何差別?
他與陀離的關系已盡,牽絆已了,是該另覓他處再結新緣。
希望下一段緣可以干淨些、輕松些,別又來挖心、斷首的,他瞧著都膩了……唔,不過今夜遇見的那一雙男女,其實頗為有趣,也算難得。
這漫長無止境的時間長流中,看得也已夠多,還能踫上令他感到有趣的,當真是相當又相當難得啊……
手持銀杖,足落無聲,他心緒頗佳地走出毀壞的王廷大殿。
唉站在檐椽下,一陣夜風奇襲,喚出數百只寒鴉振翅沖天。
只聞鴉聲殺不盡,再無黑衫寒影……
紅鬃駒雖成功奔出王廷城樓的高門,陀離追兵猶在後頭。
麗揚再次呼喚大鷹,要老大飛得遠遠,快走。
耳中忽地捕捉到大鷹傲然清嘯。
大鷹就飛在她頂上穹蒼,隨著紅鬃駒一道兒……
老大……她心底軟軟一喚,眼角滲淚,拚命扯住神志。
不能昏,尚未月兌離危險,他們必須逃,奮力逃!
眸光暗淡,她分不清時辰流逝,對兩邊耳際的獵獵風聲恍惚無感。
她只是撐著,靠意志力支持。
忽然紅鬃駒縱蹄加速,越來越快,她听到男人揚聲振呼,那片精實胸膛中傳出陣陣鼓動,強悍有力,隨即她整個人騰空而起……不!不是人騰空,是紅鬃大馬帶著人飛躍!
她感覺到那是一個漂亮且具震撼的躍弧,不禁記起那一年的那場奔逃,救她的一樣是他。
他搶下一匹戰馬,她迫使那匹馬躍過不見底的深淵,迫馬兒飛到另一座嶺峰之巔……馬兒沒能成功,最終也是仰賴他巧用一身勁力才保住兩人性命。
咄!
當馬蹄沉穩落地,她心隨之震動,盡避目力不清,突然有些意會到——
他像又帶著她重尋舊路、重返舊地……
下一刻,她模糊的推想得到證實,她被挾抱下馬,進到地底洞內。
之所以知道是雪峰上的地底洞,是因在潛進陀離王廷當新人舞姬之前,她一直在這兒,她記得洞中的氣味。
自那日在風雲客棧見過梁津津,不告而別離開天朝帝京後,她就孤身往這兒來,不曾返回天養牧場。
一切像從頭來過,像當年她欲要復仇,躲在這地底洞煉制香魂丹,用淺薄的功力駕馭香魂……只是這一次,她已無香魂,娘傳給她的那些功底,以及她曾練出的,全在當年揮殆用盡。
唯一還覺慶幸的是,這些年跟著干娘這位正宗香魂術傳人,多少學了些速成的旁門左道,這一次想迷亂仇人心魂再制香魂丹,不是不成,而是完全拿自己的精血打熬,便如海燕泌出津唾築巢,然津唾已盡,玉壘猶虛,再要從體中泌出,吐的也只能是血。
她是連命都不要了,損耗精血又算得什麼……
但,他到底來干什麼?!
一遍又一遍想,心里一遍又一遍問,她頭昏腦脹,人被他挾到陰陽泉邊,還沒弄清他的意圖,整個人已被帶進泉池里,金紅衫子盡濕。
她驚喘,因一雙大掌開始撕扯她身上單薄的舞衣,聲聲裂帛,如發泄怒恨。她盲目揮打,一股氣欲沖喉而出,發僵的舌終于能動,她想問、想罵、想——
「嘔——噗……嘔——」結果問不出、罵不得,甫一開喉,血氣壓都壓不住,她攀在泉池畔連嘔出兩口鮮血!
嘔出那股沉滯,她身子虛月兌般往下滑,男人倏地從身後將她托住,她真真沒了力氣,往後倒進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