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重遇了,心里殘余的一點星火活起,漸漸作起過往的夢,然後是過往的那些溫情舊夢讓她留戀起如今的他……如今這樣的一個男子,頂天立地、嚴峻剛毅,仍然啊仍然,令她非常喜歡、喜歡非常。
所以要學著收手了。
纏著他鬧騰這麼久,親也親過,模也模了,還蹭了他不少豆腐,像也足夠……
噢,不對!欸欸,其實下手該再狠些,該把干娘特制的迷藥使上,迷他個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好方便她拖他上榻再大肆撻伐!
這樣便決定收手,哎呀呀,虧了啊!
胡亂想著,她笑著往臉上抹了幾把,下意識搖了搖頭,似還無法下定決心收手,然很快又用力點點頭,給自個兒定念……眼角有些不中用地泛潮,她反手掠過,抹掉那模糊濕意。
既欲啟程返回北境,怎麼也得先跟主人家知會一聲,好好道謝辭別。
詢問了下人,知他今日在府尚未出門,她趕往他的主院,想著先告知過他之後,也好再跟老王妃鄭重拜別。
唉踏進主院便覺古怪,尋常負責灑掃的僕役竟一個也沒見著,而府里的大總管趙大管事卻獨自一個守在通往主院正廳的月洞門外,一張黝黑老臉東張西望,生怕有誰突然出現似。
她沒驚動誰,踩腳使了記輕身功夫,避開趙大管事,翻牆進到主院廳堂。
半身藏在廊柱後往廳里一看,看得她胸口瞬間澀麻,如釋重負中卻又繃得至極難受,整個交相攻訐、亂七八糟的矛與盾。
原來啊……是與公主幽會……
擺設簡樸大氣、具武將風骨的廳堂內,一朵皇室嬌花身罩灰撲撲的斗篷披風,此時兜帽已往頸後撥下,玉顏露出,可憐帶淚,哭得教人如此心痛。
瞧那身樸素不起眼的打扮,明擺著是瞞著眾人,暗渡到王府來的。
不管了不管了,管人家公主是明著來還是暗著來,她總歸瞅著心痛,卻也無比心焦……欸,聶行儼這呆頭鵝,竟不曉得要好好安撫姑娘家,只負手一旁冷冷瞅著,面上猶罩寒霜……
無人相幫怎成?
他這三拳揍不出個悶屁來的臭模樣,能尚公主進王府才怪!
揉揉被一股無形之氣脹到發痛的胸口,她深深呼吸,齒關與頰內咬得生疼,直到欲沖出去幫忙緩頰的此際才驚覺自個兒咬傷自個兒。
她咽下口中漫開的血味,一腳才要踏出。
廳內,偷偷來訪的緋雲公主勉強止住淚,啞聲接續著道——
「……其實幾日前在乾和門外的宮牆下,本宮是想跟王爺談談的,但當時時機不好,所以今日才……總之,那一小批人馬便是陀離王廷遣來的暗使,中樞大臣們手握父皇密旨,私下安排人前去接待,前兩日父皇已召見過陀離使者,對方說,之前北境飛泉關一戰,全屬國中東迦部揣摩上意、自作主張,並非龍瑤攝政公主的本意。又說……說龍瑤公主為修兩國之好,令雙方邊境百姓得以安生,此次遣密使入帝京,為的就是想代陀離國大王求娶天朝公主,所以特來請意,求天朝聖君首肯。」
聶行儼淡擰劍眉,面上並無訝然之色。
這些天他幾番明察暗探,京中幾路的消息來源亦報來實情——
陀離遣使密訪,一為撇清此次興兵突襲飛泉關之責,二便如緋雲公主今日所言,是為兩國聯姻而來。
龍瑤公主居攝政之位多年,國中無王,如今突然冒出一位大王,一開始實令人模不清頭緒,但深入再探,真相驚人,亦不得不服對方隱忍深藏的功夫。
未料這位陀離大王竟是……
第10章(2)
緋雲公主又道︰「父皇不令王爺提前知聞,是覺王爺定然不容陀離密使所請,王爺年少便在軍中經略,權掌北境,陀離為天朝邊境大患,與敵結好,君子不為,所以……所以本宮……我……」
帝王之意,聶行儼並非不知,他未對此事多置一詞,僅淡淡問——
「公主殿下瞞眾人耳目溜出宮牆,密訪北定王府,是為何事?」
他淡定神態令她微微怔忡,片刻才蹭出聲音。「……王爺可知,養在內廷的皇家女兒們有幾人?」
見他眉間疑惑,亦知這等事他從未關心,藺緋雲遂自問自答——
「我行十,前頭幾位姊姊除七姊姊幾年前請得旨意,在宮中帶發修行外,全都招了駙馬,賜公主府第搬出宮外了,如今內廷里的公主尚有六位,但十一妹妹今年才十三足歲,其他幾個自然年歲更小……太子哥哥那日說我是病急亂投醫,下場怕是更慘,我、我不是的,我想求王爺援手……若然父皇允陀離使者之請,令天朝公主出嫁,那、那嫁給那個死而復生的達赤王烏克鄯為妻之人定然是我,畢竟公主們只我一個在適婚之齡……」
見公主兩眼又汪汪,聶行儼頭皮有些發麻,豈料廊下一道黑影倏動,他飛快一步向前,以身擋住藺緋雲。
「誰?!」口中低喝甫出,已看清那人。
夏舒陽忘記自己要干什麼。
她從柱後踏出,先杵著不動,神情恍惚不知想什麼,復又往前踏出一步。
她背對天光,前半身陷于陰暗,眸底卻有點點碎光,似驚似怔,似淚似疑。口中腥甜味甚濃,是自個兒咬破的傷口又滲血,她吞咽著,直勾勾看他。
一個在門外廊下,一個在門內廳堂上,僅隔著幾步之遙,一雙淬滿碎散光點的眼楮將他看得瞬也不瞬、眨亦未眨。
「達赤王烏……烏克鄯……陀離十三王子……死而復生?他死了……明明殺死了……死而復生?」氣息仿佛接續不上,吐出口的每字皆費力。
見聶行儼面色森凝,抿唇繃顎,她便也知道答案了。
她搖搖頭,突然低笑兩聲。「儼帥已然查得消息,看樣子早就知情了……卻不打算告訴我嗎?」
「此事晚些再說,我並非有意相瞞,而是……麗揚!」揚聲厲喚也難留人,何況這姑娘從未懼過他的氣勢。
待他飛奔跨出廊外,也僅來得及瞥見她輕身飛騰、翻牆離去的背影罷了。該死!
懊死該死該死!
欲追不能追,他廳里還有一個偷溜出宮的公主哭得淚漣漣。
從北定王府的馬廄騎走自個兒的白鬃黑馬,夏舒陽一路趕往風雲客棧。
之前一塊兒喝酒談聊時,老掌櫃就曾提及那一小隊進京的人馬,說對方私下談話曾用陀離土語,來頭最好再查個清楚。
她當時沒怎麼放在心上,卻不知是為求親而來的陀離國使臣。
為達赤王……求親……
胸臆間盡是荒謬笑氣,撲騰迭宕,像沒仔細壓抑便要整團爆開。
她得穩住,必須穩住。
腦子得清清明明,不能笑不能亂,方知下一步該如何。
然一趕至風雲客棧,老掌櫃見到她竟搶先道︰「大陽姑娘來得正好、來得正好啊!有人急著見你,快隨老朽來!」
一閃進客棧後院的隱密廂房,室中血腥氣甚濃,榻上之人顯然傷得不輕。
「津津!」夏舒陽一瞧清臥榻上的傷患是何人後,未想已大步奔近。
梁津津一張臉慘白無血色,朝她虛弱勾笑。
老掌櫃道︰「梁姑娘遭陀離隱衛一路追殺,昨夜費了番勁兒才終于避進咱們風雲客棧。梁姑娘受了多處刀傷,失血甚多,所幸底子好、根基厚,東家替姑娘診過脈亦開了藥,說是將養些時日便可痊愈。」
彼此皆為江湖知交,夏舒陽仍謝過再謝,老掌櫃忙揮揮手又道——
「梁姑娘在陀離國查到不少事兒,有件事她定要當面說與你知。咱這兒隱密安全,你倆盡可好好說話,不怕隔牆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