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兵眼里閃過一抹憐憫,嘆氣道︰「這丫頭真是受苦了,趕緊進城去吧。如今到了姑母家里,就有好日子過了。」
另外幾個老兵也是哈哈笑著附和,「就是,起碼不會餓肚子,胡餅管夠吃。」
山子一甩鞭子,牛車繼續「吱呀呀」叫著通過城門,三拐兩拐之後到了城北的一處小巷子,巷子盡頭有座小院子,兩扇烏木門四敞大開著,隱隱有一股焦糊味道從門里飄出來。
許是方才幾個老兵的話讓葉蘭去了幾分恐懼,她跳下馬車的時候,居然還對山子抱怨道︰「你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把我折騰得又黑又丑,我就是到處喊著我是丞相府大小姐也沒人會相信,是不是?」
山子不屑的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的牽了牛車就往院子里走。
葉蘭氣得跺腳,隨後帶著一肚子的好奇也跟了進去。
院子的門面不大,但里面卻拾掇得很是整齊,三間正房,還有兩間西廂房,都是青磚灰瓦,靠著東南角還砌了一間灶房,那股焦糊味道就是從里面飄出來的。
一個穿了灰色衣褲的白發老漢正靠坐在廊檐下的躺椅打盹,鼻息吹得胡須不時飄起落下,逗趣至極。
山子眼里閃過一抹暖色,拴好牛就去拍打老漢,輕輕喚道︰「胡伯,醒醒!」
可是老漢的睡意顯然很濃,翻了個身,咂吧兩下嘴巴又睡熟了。
葉蘭看得好笑,眼珠兒轉了轉就上前在老漢耳邊喊道︰「哎呀,餅烤糊了!」
「什麼?」胡伯聞聲立時跳了起來,鼻子不停翕動,哀叫道︰「完了、完了,餅真烤糊了,老太婆回來不得殺了我啊!」
說著話,他就要奔去灶房探看,但沒跑兩步就突然反應過來,驚喜的扭頭望向山子,哈哈笑道︰「哎呀,山子,你回來了。」
山子破天荒的露了個笑臉,應道︰「我回來了,胡伯。」
「好,好,我跟你大娘整日里惦記你,怕你……」胡伯說到一半,冷不防看到站在一旁的葉蘭,呆愣了好半晌竟就哭了起來,「哎呀,大小姐,你可是大小姐?老奴終于看到大小姐了,都是夫人在天有靈,保佑小姐平安無事啊。」
葉蘭眼見老人家跪倒在自己身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心里有些惶恐,趕緊伸手去扶,含糊勸道︰「老伯,你認識我嗎?我怎麼不認識你呢?」
胡伯剛要應聲,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挑著擔子的干瘦老太太,許是走了很久的路,她的臉色累得通紅,額頭上密密麻麻一層汗珠子。
她一進門甚至來不及放下擔子就喊道︰「老頭子,大老遠就听你叫嚷些什麼!跋緊給我倒碗茶水,渴死我了。」
山子臉上暖意更濃,抄起小桌上的一碗茶水就捧了過去。
胡婆咕嚕嚕喝了干淨,才後知後覺的嚷道︰「哎呀,山子,你回來了。」
葉蘭听得好笑,這老倆口真不愧是一家人,這脾氣秉性都是一模一樣。
她淘氣的不等老太太再驚奇一次就主動走到她跟前說道︰「大娘,還有我!」
胡婆上下打量她好半晌,沒等說話,胡伯已是激動的抓了老伴的手,「老太婆,這是大小姐,真是跟夫人長得一模一樣啊。」
「廢話,我自小同夫人一起長大,我還能認不出這是大小姐。」胡婆甩開丈夫,再次望向葉蘭的時候眼眶也紅了,但她卻沒讓眼淚掉出來,恭恭敬敬行禮,正色說道︰「老奴胡馮氏給大小姐見禮了,一別十五年,大小姐怕是都不識得奴婢了吧?」
葉蘭見狀也收了笑意,回禮應道︰「大娘,我從藏鯤城一路趕來,其中原委並不清楚,若是大娘不忙,可否同我多說幾句?」
「別說幾句,幾千萬句都成。」胡婆起身,臉上多了幾分欣慰之色。
一行人正要往屋里去,胡婆鼻子突然翕動兩下,接著狠狠瞪著老漢,「怎麼滿院子糊味,你是不是又偷懶睡覺了?」
胡伯紅了臉,嘴唇嚅動,好似想要找個借口又一時找不到,很是尷尬。
葉蘭不知為何,一見老漢就覺親近,趕緊說道︰「方才我們進院子的時候,還沒嗅到糊味,許是這會兒說話,老伯才混忘了。」
胡伯大喜一連連點頭應道︰「就是、就是,我只顧著歡喜,忘了爐子還燒著。」
多年夫妻,胡婆怎會猜不出事情真偽,但她只瞪了老伴一眼,沒再追究,之後握了葉蘭的手引著她進了門。
第六章落腳之處(1)
堂屋里擺了桌椅,角落里的高腳桌上還有一只大肚梅瓶,如今沒有梅花可插,就換了兩枝剛剛發芽的柳枝,雖然簡陋也別有一番雅致味道。
胡婆拉著葉蘭坐到她身邊,抬眼望望自家老伴和山子兩人,這才低聲說道︰「方才,老奴已是說過,大小姐怕是不識得我們了,這也不奇怪,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我家老頭子也是胡家跟到葉家的陪房。小姐出生前,夫人作主讓我們成了親,之後我依舊伺候在小姐身旁,我家老頭子就在外院當差。
「後來小姐才三歲,夫人就病筆了,老爺娶了新妻,我們原本想替夫人守著小姐長大,不想那個新主母卻不容我們多留,隨便找了個錯處就攆我們出門。我找老爺求情,想要留下,但老爺不願損了新夫人的顏面,只給了我們一些銀兩就算了。
「我們夫妻別無辦法,只好搬來這個偏僻之地,靠著一點手藝謀生。這些年,但凡听說有人從藏鯤城來,我們都要趕去探問小姐的消息。可惜,小鎮貧瘠,少有商隊出入,偶爾得些消息,也不知真假。,
「前些時日,還是山子出門回來,我們才听說大小姐被那個新夫人的女兒搶了婚事,我們生怕大小姐吃虧,就托付山子走一趟,若是大小姐過得好,我們也放心了,但如今山子把大小姐接了回來,想必您定然是受了委屈吧?」
葉蘭想想那些睡夢里接收的記憶,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澀。沒娘的孩子,怎麼會有幸福可言?就是老爹再疼愛,也架不住後母表里不一、妹妹心如蛇蠍啊,過日子沒有時刻提防的道理,被算計也是不出所料。但這些事如今說出來,除了讓外人听個新鮮,讓親近之人懊悔,也沒有別的用處了,所以,她僅含糊應道︰「沒受什麼委屈,吃穿不愁,性命暫時無憂。」
胡婆和胡伯聞言對視一眼,都是心疼至極,雖然葉蘭說得輕描淡寫,但他們又怎麼會听不出其中的諸多含義。
「大小姐,這會兒想必還有些信不過我們吧,您先等等。」
胡婆說這話就出了屋子,拐去西廂房取了一個盒子回來,打開後露出里面的一只雕工精美的玉佩來。
葉蘭瞧著那玉佩眼熟,想了想就從領口里扯出一根紅繩,繩子中間系著的玉佩居然同盒子里的一模一樣,只不過形狀略小了一些。
胡婆不知想起了什麼,伸手模著那玉佩居然落了眼淚。
「當年夫人病重之時,同我說起小姐將來的親事,特意尋了美玉,親手畫了圖案,送去銀樓雕刻,最後得了這對玉佩,小點的給小姐戴在身上,大的就準備做為信物將來送給小姐的夫君,不想小姐貪玩,打翻了盒子摔破了一角,我家老頭兒重新送去銀樓修補,還沒等取回來,夫人就去了,這玉佩最後也就留在我們手里。
「如今拿出來,就是讓大小姐放心,今後住在這里,我們必定像伺候夫人那般照料大小姐,絕對不會讓人傷了您半根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