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團聚過,那麼分離就不會過于悲傷。
如果沒有愛過,那麼孤單也就不會這麼難以忍耐……
小城里本就沒有什麼秘密,更何況先前那千里追妻的愛情故事那麼盛傳一時,所以,第二日一早,冷面公子拋妻棄兒的消息就人人皆知了。
都說愛有多厚,恨就會有多深,先前那些心底深埋了愛慕的小媳婦兒大閨女們,听到這個消息根本就不相信,多少人拚著被家里父母責罵,偷偷跑去胡婆餅鋪外邊張望,可惜往日大開的門戶,今日卻是閉得嚴嚴實實。
不必說,胡家定然是出事了,那個像戲文里唱的一般長情又絕美的男子,還是在寒冬里暴露了本來面目,絕情又冷酷,扔下剛生完兒女的妻子走了。
于是,自覺心底美好被打碎的女子們暴怒了,大家閨秀摔了杯子,小家碧玉破口大罵,眾人一有空閑便在城內城外找尋,一定要揪出這個負心漢,至于揪出他是唾他一臉口水,還是打他一頓給胡家出氣,那就再說了。
可惜,無數人搜尋,結果卻是一無所獲,有人說左元昊被一輛大馬車接走了,有人說左元昊進了縣衙,有人說左元昊飛出了城門……總之,什麼五花八門的消息都有,就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如此折騰了幾日,城里漸漸也安靜下來,人人除了茶余飯後嘆息幾聲,暗暗猜測胡家該是如何愁雲慘淡,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世上不是所有的花朵皆是遇寒而亡,還有一種花不但不怕,還會傲雪綻放,葉蘭以高潔的蘭花取名,實際性情卻同梅花一般堅強。
胡家兩老和左右親近之人原本也擔心葉蘭尋死覓活,但除了那一晚的啜泣之聲,她的臉上沒再出現眼淚的痕跡。
不但如此,她更是多吃多睡,女乃水越來越多,喂得兩個孩子白胖又可愛,直讓胡伯費盡力氣在城外尋回的兩只女乃羊沒了用武之地。
平日里躺得膩煩了,她就做針線,給孩子們裁剪式樣漂亮的衣衫,預備著滿月時穿。
胡婆本來就是剛強的性子,見葉蘭這般,心底越發疼愛不說,又順了她的性子,采買一應酒肉菜蔬,預備大辦滿月宴。
左鄰右舍聞訊,有嘆氣的,有鼓掌叫好的,也有說風涼話的,但滿月宴這日胡家院子里還是濟滿了人。
第十四章離開就是錯過(1)
厚厚的油氈棚子搭了起來,院子角落新砌的土灶里炖了大塊的豬肉和骨頭,咕嘟嘟泛著油花兒,一排八桌酒席佔了整個小院兒,酒樓請來的大廚滿頭大汗的在灶間里煎炒烹炸,兩個小伙計端著托盤,不時吆喝著打鬧的小孩子,把一盤盤菜送到桌上,惹得端坐閑話的客人們都垂涎不已。
開席前,葉蘭抱著兩個孩子出來見客,母子三個都是一身簇新的衣衫,葉蘭穿了銀紅色的錦緞小襖,配了蔥綠的素錦百褶裙,強烈的顏色對比,襯得她白女敕的臉色更見三分喜意。
兩個孩子一個穿了寶藍色的錦緞襖褲,一個則是緋紅,齊齊包在兔毛滾邊的大紅錦緞披風里,怎麼看怎麼可愛貴氣。
眾人紛紛靠上前來,說著喜慶話兒,兩個小家伙也不害怕,瞪著大眼楮打量眾人,偶爾還要啃啃自己的手指頭,最後累了就干脆一閉眼楮,睡得香甜。
眾人看得喜愛至極,都說這兩孩子是有福氣的,葉蘭笑著一一應了,神色里半點淒苦之意都沒有,讓那些想要趁機酸幾句的婦人都把話憋了回去。
很快,酒席就開始了,大壇的好酒被拍開了泥封,酒香立時飄滿院子,老少爺兒們都笑開了臉,拉著挨桌敬酒的胡伯舉杯痛飲。
正式熱鬧的時候,一個半大小子突然從院外跑了進來,高聲喊著,「回來了、回來了!」
眾人听了愣了那麼一瞬,轉而齊齊站了起來。難道是孩子爹回來了?這是回心轉意了,到底心里放不下妻兒嗎?
胡伯喜得手里的酒杯都掉地上了,胡婆剛要進屋報信兒,不想葉蘭卻是穿著襪子就跑了出來,「是勇哥回來了嗎?在哪兒呢,他在哪兒?」
不等眾人回答,那院門處已走進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一身黑襖黑褲,肩上扛著褡漣,手里摶著長弓,眉宇間滿滿都是疲憊。
許是沒料到院子里這麼多人,他眼里閃過一抹驚疑,開口問道︰「家里有什麼喜事嗎?」
「啊,是山子……」
眾人齊齊泄了氣,再扭頭望向葉蘭的時候,眼里就滿滿都是同情之色。
葉蘭低了頭,慢慢轉身回了屋子。
山子把一切看在眼里,疑惑之色更重,他離開還不到一年,難道錯過什麼不成?
胡婆示意老頭子趕緊敬酒,招呼眾人吃喝,然後快步上前拉了山子進了屋。
山子再是沉默寡言,這時候也忍不住問道︰「胡婆,家里可是有事?」
胡婆倒了一碗茶水遞給他,嘆氣道︰「是有點兒事,但這會兒不好說,晚上客人散了,我再同你細說。」
山子點點頭,茶碗剛剛端到唇邊,不想西屋卻是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茶碗應聲而落,茶水灑落在青石地磚上,濺起水珠處處。
「哎呀,嚇到你了吧,山子。」胡婆趕緊扯了帕子替山子擦抹衣襟上的茶水,解釋道︰「那是蘭丫頭剛生的兩個孩子,一個丫頭一個小子,今日滿月酒,家里請客。」
山子嘴巴微微張開,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胡婆生怕他以為葉蘭品行不好,又道︰「你可別多心,晚上我好好同你仔細說。」
山子僵硬的點點頭。
夜深人靜,忙碌了一日的城池除了幾處星星點點的燈火,都安靜了下來。
巷口的老狗本來想盡職的守衛主子家安寧,但無奈北風太冷,狂吠幾聲徑徑威風後,也就夾著尾巴趕緊回窩睡大覺了。
胡家院子里,西廂一燈如豆,胡伯和胡婆圍著山子絮絮說起別後之事,末了嘆氣道︰「你這一走就是大半年,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若是你在家,我們和蘭丫頭也有個依靠,何苦讓那個負心漢……」
胡伯揮手攔了老伴的話頭兒,接話道︰「當初那個人因為什麼事流落到這里,我們也猜不出,如今許是有什麼急事兒,就算他惱恨我們隱瞞了他的身分,但團團圓圓總是他的孩子,興許……」
「許什麼許!」胡婆是個火爆性子,瞪眼罵道︰「他就是有再多不滿,當面說開就好了,居然連句話都沒有說就走了,蘭丫頭偷偷躲在屋里哭,你沒听見,我可是听得清楚,團團圓圓多乖巧的孩子,他也狠得下心!他不回來最好,若是回來,看我不拿掃帚打他出去!」
「好,好。」胡伯見老伴動怒,趕緊安撫,「別生氣啊,老太婆,是我說錯話了,等他回來,不用你動手,我第一個揍他,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胡婆氣哼哼坐了下來,末了許是想起白日里葉蘭顧不上穿鞋就跑出來的樣子又抹了眼淚,「可憐的大小姐啊,以後帶著兩個孩子,我們老倆口哪一日蹬腿了,誰護著她啊……」
老太太是真傷心了,眼淚淅瀝嘩啦地往下掉,胡伯也垂了頭直嘆氣。
山子藏在袖筒里的兩只拳頭緊緊握著,心口好似塞了一團棉花,喘氣都困難。他想說什麼,但開口的時候,屋門卻被推開了。
葉蘭閃身進屋子就趕緊關了門,一邊拍著肩頭的雪花一邊笑道︰「居然又下雪了,還很大呢,明早說不得又要掃雪了。」
胡婆趕緊把眼淚抹干淨,應和道︰「你擔心這個做什麼?左右有你姑父呢,如今山子也回來了,家里不缺男人。孩子呢,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