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過是雲家養出來的一條狗,居然膽肥了,反過來咬養大它的主人。他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還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也敢在她面前擺架子,真當她是山西的刀削面——任人削嗎?
想起那陰惻惻的低冷嗓音,賀氏的腿肚還有點打顫。她沒想過外表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也有令人膽顫的一面,那幽深的雙瞳好像黑暗中的狼目,盯得她兩股一顫,差點兩腿一軟認輸,不敢再打任何主意。
直到馬車一催動,行駛在回府的街道,方才被震懾住的顫意退去,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也越想越火大。
那小子今年才十七歲就有這麼強的氣勢,再給他幾年成長那還得了!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不能任他一路順暢地走到底,得給他添堵、扯扯後腿,讓他空有雙翼卻無法上雲霄。
賀氏不懷好意,想著要如何還以顏色。
「嗚——嗚嗚——嗚——」
耳邊傳來刺耳的嗚咽聲,賀氏不耐煩往哭得正起勁的雲惜月背上落下一巴掌,「不許哭,再哭眼楮都瞎
了。」哭得她心煩。
「嗚……嗝,他、他說要拔掉我的牙,沒有牙齒我怎麼見人……」為什麼連那個好欺負的家伙也變了?他不是向來遇到打罵都視若無睹的走過嗎,這回為何變了個樣子,把她嚇得全身直發冷。
哭到打嗝的雲惜月滿臉淚花,本來長得算好看的小臉漲紅,像泡過水的包子,猛一看還有點嚇人。
說到這個賀氏就來氣,看到女兒的不爭氣,她嗓子眼都氣到快冒煙,「他隨便說說你也信,也不看看是誰在養他,若真敢動你一根寒毛,他這輩子也完了,別想爭取寶名……」功名?
啊!瞧她這腦子笨的,忘了有這回事,今年不就有鄉試,當年一鳴驚人的小秀才要考舉人,若她從中動點手腳,例如讓他拉個幾天,吃錯東西中毒,或是被地痞流氓給打了……
她越想越樂,仿佛已看見齊亞林那張落魄到全無生氣的臉,垂頭喪氣的望榜興嘆,榜上無名的他總得找點活來干,不好再懶著別人養活,他都不小了,也該娶妻生子,難不成要雲家養他一家人不成?
「娘,您說他不敢,可是您看到他剛剛的表情沒,我都被他嚇哭了,我……我還是很怕,以後這種事您別再叫我做了,我怕他……」她不想當無齒女,連豆腐也咬不動。
賀氏一啐,留著長指甲的手指往雲惜月眉心一戳,留下一個紅印,「沒用,這樣就怕了,一個沒錢沒勢的族中棄子,我一根指頭便能把他揉死,真不曉得你在怕什麼。」
哭到口渴的雲惜月啞著聲音道︰「好呀,您把他捏死試試,女兒等著您大展神威,我在一旁為您搖旗助陣。」她氣自家母親站著說話不腰疼,想敗壞姊姊名聲的是親娘,卻讓年紀小的她仗著「年幼無知」出面揭發,不給人活路。
現在她還能仗著人小傍母親當槍使,可再過個幾年她都能議親了,今日的所做所為能不留下話柄嗎?
這哪是親娘,跟後娘沒兩樣,算計完了大的再清算小的,親生的女兒也只是她棋盤上的棋子,隨她愛擺哪就擺哪,不听話照樣擺臉色,不把人馴得服服帖帖不肯罷休。
九歲的年紀看起來很小,但在普遍十一、二歲就議親,十三、四歲訂親的年代,其實已經不算小,雲惜月將自家母親這幾年對自個長姊明捧暗害的行徑全看在眼里,早就有樣學樣的被迫早熟,學會母親心黑的手段和自私。
雖然是至親的母女,她也怕母親偏袒弟弟,將她日後的嫁妝挪給弟弟用,她能到手的嫁妝可能不如想象,還得防著母親的黑手。
「你這死丫頭不會順娘的意說句好听話呀!養你根本是白養,一點用處也沒有,娘當然會弄死他,但不是現在,還得再想一想,做一番妥當的安排,不能讓他出頭。」賀氏瞪了女兒一眼,惱她的不貼心。
以前事事順心時,母女倆說說笑笑無所不談,可一遇到挫折了,兩人的嫌隙就出現了,互相對彼此的作為不滿意,開始抱怨不用心,甚至懷疑起母女連心是不是真有這回事,還是那是以訛傳訛的誤導,母女是前世仇人才是。
「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看了他剛才的神情,以後都不敢靠近他了,別說再當攪屎棍了,一看到他就想躲得遠遠地。」這會兒想到手都還有點抖。
齊亞林難得發一次威就把賀氏母女給震懾住了,她們有一段時間真的不敢再使夭蛾子,安分了許多,只是蟄伏並非全無動靜,賀氏私底下還是小動作頻繁。
對付兩個太吃力,所以她先對要應考的齊亞林下手,只要他中不了舉,她的心可以先安一半,掃去一個障礙。
「捧殺」不只對繼女有用,同樣能放在男子身上,她打算收買幾個雲氏家族的子弟,讓他們帶齊亞林四處吃喝玩樂,再讓他在鋪子里掛著虛職領干薪,慢慢磨去他的銳氣,久而久之人也就廢了,像之前幾年她對繼女所做的。
賀氏想得很美好,她也付諸行動,可收到的成效卻非常失望,她完全不能相信周詳的計劃竟出了問題——
人家根本不配合,不動如山。
夏天的蟬聲漸少了,第一串丹桂掛枝,入秋的涼風早晚都要滾一滾,吹得滿地黃花落,寒意上心頭。
一批又一批的學子入了闈場,神清氣爽的齊亞林也是其中之一。他腳上穿的是雲傲月親手縫制的鞋子,腰上系著繡了蟾宮的香囊,束發的青底繡金邊發帶也是她一針一線的杰作,黑發間閃著金黃光芒十分耀眼。
雖然手藝還有些「粗糙」,但是可以見人了,她花了幾個月「學習」,也該有所進,從針腳大小不一到如今能繡出簡單的花樣,大家都夸她進步了,能給自己繡件裙子了。
其實她很心虛,要繡好不難,她很輕易便能繡出不比繡坊差的繡件,可是要繡得有如初學卻非常難,一不小心繡快了就趕緊抬頭看看四周有沒有人注意到她,然後又連忙拆掉重繡,表示自己笨手笨腳,老是做不好。
她花在做假的時間都能完成如屏風般的大型編件了,可她還在拆線、重新下針之間忙和,累得她骨頭都發酸了。
不過齊亞林倒是捧場,不論她做得好或壞,都笑著接下,而且隔天就出現在他身上,充分表現出對她的支持。
敝不好意思的雲傲月只好說下一次會更好,而她也真的一次比一次好,讓眾人驚訝她在刺繡上的「天分」。
她總不能逢人便說這是作弊吧!她早有好幾年功力。
雲傲月張望著門口,「來了沒?」真是急死了,都快過午了。
「小姐,稍安勿躁,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了,您別急。」青玉端來銀耳蓮子湯,放在雲傲月左手邊的高腳圈腰黃梨木小幾上,方便她取用。
她苦笑,「我也不想急,可就是坐不住,老是想向外張望看看人來了沒,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急性子。」
青玉狐疑的瞟了她一眼,覺得她的話很怪異。小姐打小性子就比別人急了些,凡事要爭強斗勝,不喜歡輸人,老愛搶第一,近日來才稍微沉穩,有點大姑娘樣子。
只是做丫頭的不會反駁主子的話,小姐怎麼說怎麼是,她听過就算了,豈會當一回事。
一旁的雲老夫人,一邊用杯蓋撥去泡開的茶葉,一邊小口飲茶。緩緩道︰「小泵娘嘆什麼氣,嘆一次氣少活一年,別仗著年紀輕就任意揮霍,等你活到祖母這歲數,可盼著多活幾年,好看著你們這些不省心的皮猴。」急什麼,是他的跑不掉,不是他的,求也求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