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坐得端正的齊亞林筆下一歪,撇了一條濃黑的痕跡。他蹙眉,「你說什麼,藥鋪里的藥師說是難得一見的好藥?」怎麼可能,到底是哪里弄錯了?連書都懶得翻的丫頭能制出比藥師更好的藥,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的,少爺,從鋪子後頭走出來的大藥師原本還很不耐煩地叫小的少來鬧事,他們不收來路不明的藥,還是小的給他三兩銀子請他看看藥的好壞,他才慢吞吞的驗藥……
「可是他一嗅到藥味,再看到藥的色澤,頓時像打了雞血似的兩眼發亮,態度天翻地覆,把小的嚇得心驚膽顫,要不是小的機靈,這兩瓶藥就被搶走了。」還好他手快。
齊亞林低喃著。「看來真的是好藥……」
他收到藥後不放心,才會找人瞧瞧,免得又被那個裝乖的丫頭整治,白受一次冤枉罪,沒想到竟驗出內有乾坤。
一個足不出戶,尚未滿十四的小泵娘上哪學得調藥手法?就算是買的,她又有何本事買來各藥鋪爭相想要的好藥?
我作夢夢到的不成……驀地,這句話無預警地從腦中跳出,齊亞林在心里琢磨著,真的是作夢夢到的嗎?
自從她落水生了場小病,一病醒來後就有些許的……轉性吧!說不上哪里不一樣,人還是那個人,眼神、表情、語氣全無不同,卻感覺她彷佛一夜之間成長了,彷佛是看到十幾年後的她,懂事了,也懂得好壞,不再是非不分的胡攪蠻纏,要這要那的不安分,讓所有人被她搞得暈頭轉向,鬧得他都想胖揍她一頓,看她還能不能使勁折騰。
「少爺,要不小的幫您上藥,試試藥性是否真如藥師說得那般好。」雲家找的馮大夫是個酒壇子,喝酒喝得凶,看診看得馬馬虎虎,他開給少爺的藥抹了幾回還不見成效。
齊亞林想了一下,便把手中的金黃散交給李新,轉身褪下衣衫,「試一回,省得那丫頭回頭又跟我鬧。」
「少爺,您也太寵小姐了,想想她之前都干過什麼事呀!死人都會被她氣活,您得掂量掂量,防著點,誰曉得她一會兒又給您上什麼眼藥,讓老夫人再打您一頓。」李新一邊上藥,一邊為自家少爺抱不平。主子挨罰,他這下人也得不到好處,同樣要受罪。
寵嗎?他不覺得,要不然雲娘姑姑死後那幾年,她就不會和他離心了,是他做得還不夠好。他見了李新的動作,失笑道︰「你正用她給的藥為我上藥,你好意思邊用她的藥邊說她的壞話?」
李新表情很糾結,既忿然又有一些難以接受,哼道︰「藥好就用,與人無關,咱們不跟身子過不去。」
這一听,齊亞林被逗樂了,原來還有這種說法。「是不該和身子過不去,你好好的上藥。」
少爺好像十分贊同他的話,可是他的語氣讓他的手莫名抖了一下,灑掉了一些藥粉,讓他心里很不安,七上八下,訥訥道︰「少爺,是不是小的說錯了……做人不該忘恩負義,人家對我們好,我們轉眼就把人家丟過牆。」
「你也知道自己錯了?」還有救。
李新雖然最貼近他,對他的忠心不在話下,把他當大老爺侍候,可是自己心中還是對小月兒偏心一點,畢竟她是親人,不管她對他使了多少令他痛心的小手段,有時他真的氣惱得夜不成眠,很想狠下心不管她,但是一瞧見那雙與小時無異的清澈杏眸,他再氣也會默念心經忍下。
他不信佛,佛幫不了他月兌離困境,但是念經能讓他心境平和,助他一次次化開怒氣,回歸平靜。
李新羞愧地低下頭,「少爺,是小的錯了,把別人的好心當驢肝肺,小姐縱有千般不是,在我們眼里都壞不到哪里,她是大夫人的女兒,有著和大夫人一樣柔善的心胸。」他口中的大夫人指的是齊雲娘。縱使人不在了,在他心里她是無法取代的,後來的賀氏算什麼,不過是繼室,逢年過節還要給正室執妾禮,矮人一截的續弦不算正妻。
齊亞林輕聲道︰「我不知道她變好了沒,可是就目前看來,她並沒有更壞不是嗎?」只要不使壞,就當她是個好的吧。
他很輕易地寬恕雲傲月過去做的種種惡作劇。看似文質彬彬的他其實內心深沉,信奉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手段之狠絕如同餓狼,對敵人只下狠手不留余情,可這性格也讓他對在乎的人特別護短,就算是非不分也無所謂。
雲傲月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又是唯一的自己人,他不護著她還能護誰,他沒有第二個調皮的妹妹。
被妹妹捉弄是身為兄長的榮幸,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說了不少傷人的話,可哪一個哥哥會跟妹妹計較這一點小事?只要她過得好,不受欺辱,當哥哥的就欣慰了。
李新不笨,就是憨直了些。他偏過腦袋想了一下才道︰「是不算壞,她還給少爺送藥呢。小姐好像變得想親近少爺您,看您的眼神不一樣,也沒一見到您就怒目相向,叫您有多遠滾多遠。」
齊亞林輕輕揚唇,漆黑的深瞳中浮現一點點亮光,「能變好是好事,希望這不只是曇花一現。」
「少爺,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雲家?」之前少爺叫他開始做準備,也許一、兩年內就不用再寄人籬下。
他跟著少爺也有十來年了,多少知曉少爺的心事,若非萬不得已,少爺也不想看人臉色過日子,實在是辱人,尤其是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富家大少,向來不把他們當人看待,一有不如意便謾罵、戲弄。
他一個奴才還受得住,反正他出身不好,才豆丁大就被黑心的叔嬸給賣了,早已習慣挨打受罵,他不痛不癢,挺一挺就過去了。
可少爺不一樣,他是安康城第一個少年秀才,等過了今年八月,說不定還能中個舉人,到時他的名頭可大了,還用得著受雲家這些魑魅魍魎的窩囊氣嗎?
齊亞林聞言果著的背忽地一僵,神色復雜地看向圓月形窗子外,郁郁蔥蔥的梧桐樹上停了一只彩鵲,緩緩道︰「再等等,我要看一看……不放心……」
看什麼呢?看小月兒過于刁蠻的性子是否真的改了,往他們樂見的性情發展,不再受人蠱惑,把親人當仇人。
有賀氏那個表里不一、居心叵測的繼母在,他不放心把小月兒一個人扔下,即便有老夫人的護佑,但說句誅心的話,老人家還能護著孫女幾年?人的歲數無法預測,一旦有什麼病痛離開了,還沒嫁人的小月兒婚事便會
拿捏在賀氏手中。
賀氏明著也許會挑一門外人看來很不錯的親家,但暗地里的藏污納垢又有幾人看得清楚?她只要稍微動點手腳就能令小月兒從此翻不了身,活在痛苦的深淵之中。
齊亞林越想越心驚,真的無法放心,若沒他親自盯著,怎麼能安心走開,那是雲娘姑姑留在人世唯一的血脈,他得替雲娘姑姑照顧她的女兒。
「少爺,您還在猶豫什麼?這些年我們還沒受夠雲家那些子弟的欺負嗎?一個個仗著家里有錢就不把您放在眼里,還嘲笑我們是吃閑飯的,小的為您不值……」是可忍,孰不可忍。跟著齊亞林識了幾個字,李新也能拽幾句詩文,雖然做不成文章,但比幾個只到族學混日子的雲家少爺強多了。
齊亞林安撫道︰「別急,稍安勿躁,還不到時候。」他還能忍幾年,待在雲家的好處是他不用為家長里短費心,能專心在課業上,到了外頭要應酬里外,衣食起居還得自理,頗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