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听完她的話,衛昀康為她心折。「你怎不認為隱藏實力,只是想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從哪里退?皇上跟前?左氏眼前?還是從德王府退?才這麼想著,她就月兌口問了出來。
然而衛昀康卻不再說話,靜靜看著車外。
葉霜望著他,夕陽從簾外照進來,照得他半張臉金黃光燦,淡淡的愁思凝上眉尖,看起來像憂郁的都教授。
夜深,衛鋅負手在書房里來回踱步,兩道濃眉緊鎖,反反覆覆地,父親的話在耳邊響起——
你不夠精明,野心卻大,只喜歡听好話,枕頭風一吹,忘了自己是誰,為父擔心吶,擔心你不得善終。
這話,他壓根沒放在心上,因為他痛恨父親瞧不起自己。
從小他就想勝過父親,可他也心知肚明,自己的本事與父親是雲泥之別,對父親,他既崇拜又嫉妒,這樣的結在他心中一直無法解開。
但難道真被父親料中了嗎?他確實被左氏欺騙?
一直以為她是賢良大肚、溫婉柔順、以夫為天的女子,以為她無私地為德王府奉獻,二十幾年來,他為自己能夠娶得左氏為妻而沾沾自喜。
除了她把後院掌理得井然有序之外,有左氏這層關系,他與皇後娘家聯手,佔有朝堂大半勢力,于是自己與昀賢、昀良的官位節節上升,衛家就算沒有皇太後護佑亦能屹立不搖。
衛鋅當然知道左氏對小妾通房使手段,但不過是幾個玩物,他壓根不在乎,何況嫡子長進,他哪需要庶子,誰知她竟對昀康下手。
案親過世前,她在病床前允諾發誓,必定好好對待昀康,將他當成親生兒子照顧,可是……葉氏提及的茶水、呂氏的招供,莫非,她一直在自己跟前作戲?
案親臨終前一再告誡自己,德王這個爵位只有讓昀康繼承才保得住,不說昀賢、昀良沒這份心機智慧,就算有,他們也沒本事扛起來。
他比誰都清楚昀康的能耐,他是父親手把手教出來的,父親不曾夸獎過任何人,唯獨把時康看得比誰都重。
因此他曾經鄭重的告訴過左氏,這個爵位,他只會傳給昀康,不做他想。
當時左氏同意了,還說既是父王留下的話,無論如何都要照辦。
她講得那樣斬釘截鐵,可呂氏與玥兒又是怎麼回事?
他一直以為昀康荒唐,不怕名聲臭,竟弄個外室出來,還以為呂氏是個絕艷的女子,那日一看,不過爾爾,比起他的妻房妾室遠遠不如,況且昀康對呂氏並不特別看重,接進府里十數日,從未進過她房里一步。
既然如此,為什麼昀康要繞一大圈在外面置府?是因為確定王府里的女人無法為他產下子嗣?是因為清楚誰在背後搞鬼?是因為不欲張揚,才有此番安排?
倘若昀康無子嗣,他就不可能順利承爵,族中長老不會允許,或是……一場意外,昀康殞命,昀賢、昀良就能襲爵……
突然間,衛鋅想起昀康十歲時那場莫名其妙的病,是左氏動的手嗎?她嘴上說得好听,心底還是想讓昀賢、昀良襲爵?
衛昀康為求子嗣,把孩子藏得那麼深,左氏把呂氏挖出來卻不直接動手,目的是想先攪亂皇太後的賜婚,再把呂氏、玥兒接進府弄死?
越想,他的心越涼,左氏怎麼可能是那樣的歹毒女子?
在葉氏審呂氏的消息傳出時,他無法相信呂氏大鬧葉府的背後有左氏的影子,倘若當時左氏沒有分毫動靜,或許他會相信她的無辜,但她下嚴令不許傳話,還為此杖斃兩個婆子,這讓他不得不多想。
她心里有鬼吧,她自以為掌控了王府上下,只要下令,消息就不會傳到自己耳中。
前幾日,呂氏屋里鬧鬼,她嚇得跑進園子里抱頭放聲大哭,說那包毒藥是王妃給的,她不知道會害死人……
十一條人命吶,當年那個溫順得連小兔子都不舍得傷害的女子,怎麼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狠毒婦人?
案親終究說對了嗎?他太相信左氏,被權勢蒙了心?
衛鋅決定試一試左氏。
他在府里傳了個消息,說他近日里要向皇上請旨,封玥兒為小世子,他只是在試,但願……左氏不要教他失望。
然而天不從人願,衛鋅心里才這樣想著,門就被敲開。
「稟王爺,傅管事求見。」
短短兩句話,澆得他透心涼。
「進來。」
不久,傅管事領著人把呂氏、女乃娘和捆綁得緊實的婆子、粗使丫鬟帶進屋。
一聲輕嘯響起,躺在床上的衛昀康瞬間張開眼楮,他低頭,看一眼懷里熟睡的葉霜,嘴角有抑也抑不住的輕笑。
起初,他固執地把她抱在懷里睡,她總是東扭西扭不樂意就範,非要他擰了眉,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窩進來,就是睡著了也要翻身,離開他的懷抱。
但短短十數日,她已然習慣他的懷抱,習慣兩人交纏直至天明。
輕巧下床,拽拽被子,將她裹緊,他無聲無息地走進廳里。
窗戶微啟,廳里站著一名黑衣人。
「衛七參見世子。」
「說。」
「立小世子的消息傳出,王妃大亂陣腳,買通世子妃屋里的粗使丫鬟和婆子,給呂姨娘和小少爺下藥,當場被傅管事埋伏的人逮到。」
案王居然懂得傳假消息唬人,看來父王總算聰明了一回,否則正面責問,憑左氏的三寸不爛之舌,有罪也成了無辜。「下藥的人,恐嚇過了嗎?」
「是,傅管事對婆子,丫鬟說她們的家人已經被逮,倘若膽敢有半句虛言,家人會比她們先上路。」
「王妃買通兩人的銀兩呢?」
「搜到了,在她們的屋里。芷修院里有幾個人可以證明,她們經常往返德修院。」
「奉國公府那邊怎樣?」
「奉國公已經聯系幾名御史,估計這一、兩日,折子就會往上送。」
奉國公是謹慎性子,若不處處求證,估計不會輕舉妄動。「行了,下去吧。」
「是。」話音方落,衛七已不見蹤影。
看著微動的窗子,衛昀康走到桌邊,替自己倒了一杯水,輕輕啜飲。
衛七是祖父留給他的,從衛一到衛十六,總共有十六名,每個都是武功高強、能獨立行事的高手。
這些年,他讓衛家班替自己訓練出近百人,行文、行武、行商……各種人都有,這些人在暗地里為他經營一些旁人不知的行當。
除此之外,他也攏絡父王身邊八成的下人替自己辦事、傳遞消息,傅管事便是其中之一。
祖父過世後,左氏在後院使力,他在前院使力,差別只在于左氏的勢力分布他一清二楚,而他的實力,左氏全然模糊。
這場角力賽,他相信自己會贏,但與皇上的那場競賽,他尚無十成把握,皇上性格多疑,他必須步步小心,萬萬不能行差踏錯。
輕嘆了口氣,衛昀康放下茶盞,轉身回房,床上的女人依然熟睡,望著她,他的眼底不自覺透出寵溺,笑意在臉龐擴大,既然她性格光明磊落,喜歡鑼對鑼、鼓對鼓的正面對決,那麼他身為丈夫,怎能不在旁搖旗吶喊,暗地幫她幾把?
他抬起長指,用指尖輕輕勾勒著她的臉,笑罵道︰「傻女人。」
知道嗎?她差點兒被左氏暗污了一把,倘若沒有他把那些下人的親戚給抓起來,沒有傅管事那幾句恐嚇,東窗事發後,所有箭頭將會指向葉霜。
因為人是芷修院里新買的,與左氏無關,也因為左氏對她們允諾,倘若她們招認世子妃是幕後元凶,左氏將會讓她們家人月兌離奴籍,並各給一千兩,讓她們成為小康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