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書院休沐的日子,楊柳兒早早就讓連君軒捎信給楊志和楊誠,讓他們一定回家來吃晚飯。
她先前畫了圖,特意訂做了一個黃銅火鍋,這樣的天氣,全家圍坐,吃著涮羊肉、喝著酒,那滋味一定美極了,可惜連家馬車到門前時,只有楊誠和連君軒。
楊柳兒好久沒見自家大哥了,不由失望埋怨道︰「大哥怎麼比我還財迷,鋪子離了他難道還不賣面了?」
楊誠和連君軒掃了一眼冒著熱氣的灶間,示意楊柳兒噤聲,末了低聲道︰「魏春那里有消息了,大哥出門趕去探看,過幾日才能回來。」
楊柳兒听到後不由得一愣,轉瞬也猜出事情怕是有些不好,不然大哥也不必特意趕過去處置。
吳金鈴在灶間忙到一半發現楊柳兒不見了,就走到門邊張望。她今日穿了一件蓮青色的襖子,腰上扎著藏藍色的圍裙,這會額上隱隱掛著汗跡,臉色紅潤,看上去很是康健爽朗,見楊柳兒三人站在院子里,就笑著招呼道︰「二少爺和連少爺回來了,飯菜馬上就好了。」
說罷,又問楊柳兒,「柳兒妹妹,那個骨湯熬好了,還要往里放些什麼調料嗎?」
楊柳兒三人想起方才那番話,心里發澀,臉色難免有些僵硬。
楊誠和連君軒含糊應了一聲就進屋,還是楊柳兒跑過去抱住吳金鈴的胳膊,笑道︰「吳姊姊,前晚做的那個紅油土豆絲特別爽口,你教教我唄,正好一會吃火鍋太油膩,那個壓桌最好了。」
「好啊。」吳金鈴沒看出什麼不妥,當即爽快應了。
楊柳兒三個都是好心,但很多事就是紙里包著火,根本隱瞞不住。又過了七八日,楊志就帶著吳掌櫃幾件染血的舊衣回來了。
原來這位吝嗇又勤謹的吳掌櫃,帶著積攢多年的存銀滿心歡喜回家去,但走到甘沛縣三百里外的一處偏僻山地時卻遇到了盜匪,銀錢被搶個干淨不說,連同大師傅也一起把性命搭上了。
闢府接到百姓報案時,只來得及給兩人收尸葬到樹林里,這幾件舊衣還是某個仵作存了萬一的心思留下的,正好方便了楊志辨認,待認出真是吳掌櫃兩人後,找人起出吳掌櫃的尸骨一同運回來,暫放到城外的寺廟里。
因為母喪被族人欺辱,千里尋父又听聞老父命喪,這樣的慘事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也不好受,更何況吳金鈴這樣的弱女子,一路上千辛萬苦不說,就是在楊家寄住,她雖然日日笑臉迎人,但全憑一口氣頂著,就盼著老父來接她,如今美好盼望成了泡沫,她再也堅持不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彼時楊志正好站在她身旁,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她,送去屋子里,楊柳兒、楊杏兒趕緊忙著掐人中、喂茶水,好不容易才把人弄醒。
吳金鈴怔愣了好半晌,終于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眾人听在耳里,也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命運有時殘忍的沒有道理,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忍心讓她雙親盡喪,無依無靠?
這一晚楊家院子安靜至極,輕輕的啜泣聲听得北風都心酸的繞了路……
第二日一早,吳金鈴出乎眾人意料的早早起了床,幫著楊杏兒做好早飯,便穿戴整齊,頂著紅腫的眼楮請楊志帶她去祭拜亡父。
楊志一迭聲應了下來,楊杏兒擔心吳金鈴又哭暈了,穿了一件大襖也跟去了,楊柳兒膽子小,來到這個世界的方式又有些詭異,對于這些神鬼之事很忌憚,所以老老實實在家里做飯洗衣。
連君軒本來也想留下,無奈連強捎來信說,皇都老宅那邊送信來了,他只得快馬趕了回去。結果到家一看才知道,寫信的不是連老爺子,而是嫡母和父親。
連老爺子先前听說孫子進書院讀書還以為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孫子卻輕松摘了個秀才的名頭,他歡喜的恨不能擺酒慶賀三日,但無奈兒子兒媳卻開口阻攔,理由很充分,消息萬一有誤,連家豈不是要被一個庶子連累的臉面盡失?連老爺子听得惱怒,可最後還是同意派兩個管事到甘沛縣問個明白再說。
而這封家書,字里行間滿是父親和嫡母的訓斥之言,彷似認定這個庶子又闖了禍一般,三分痛恨七分不屑,直氣得連君軒三兩下就撕了信紙,末了又摔了一套茶具才算平了心氣。
身為兒子,雖然被扔在外面十幾年且不曾聞問,但在他心里最深處依舊有那麼一絲盼望,特別是這次得了功名,他以為父親就算不夸贊幾句,起碼也不會再像厭惡狗屎一樣看待自己,只可惜現實永遠是那麼殘酷,有些人從來就不該被期待……
家安守在門口,偷偷瞄了瞄自家少爺鐵青的臉色,嚇得趕緊又把脖子縮了回去。他正琢磨著找誰來勸勸少爺,就見碧玉領著兩個小丫鬟,抱了些被褥包裹走進院子。
他趕緊迎上去,問道︰「碧玉姊姊怎麼來了,可是有事稟告少爺?」
不想碧玉卻是紅了臉,反倒一旁跟隨的一個二等丫鬟紫鵑應聲道︰「家安,以後可不要叫碧玉姊姊了。大夫人送信來,作主把碧玉姊姊給了二少爺做屋里人,以後回皇都就要抬姨娘的,你還不趕緊見禮。」
听到這話,家安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好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
碧玉眼里閃過一抹不喜,但臉上卻笑著說︰「都是伺候少爺的,做什麼那麼生分?以後還要家安兄弟多提點我才是呢。」
「哦,好、好……」家安干笑著應了兩聲,末了又幫忙拿行李。
碧玉自從那次被罰跪丟了臉面,日子過得實在有些憋屈,常听得人背後說她閑話,夜里都哭得枕頭濕透,這次乍然接到大夫人的信,雖說沒直接讓她開臉做姨娘,但只要成了少爺的人,有大夫人和爹娘撐腰,她總不會被委屈就是了,因此她特意穿了新襖新裙,打點的喜氣洋洋過來了。
可惜今日許是不吉利,但凡有所求,就沒有能稱心如願的。
連君軒正煩躁的想要出門,打馬跑上個幾圈,剛抬腳就見眾人簇擁著含羞帶怯的碧玉進來,劈頭就問道︰「什麼事?」
家安趕緊上前,小聲的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末了好心多說了一句,「少爺,這是大夫人的吩咐。」
他本意是怕自家少爺又發脾氣,若是傳出忤逆父母的惡名可就大不妙了,但他卻是好心辦了壞事,這話不說還好,一落在連君軒耳朵里就澈底點燃了他的憤怒。
這算什麼,美人計?他剛剛做了秀才就往他屋里塞人,總不至于是監督他刻苦讀書的吧。怕是就盼著他沉迷,再也不模書本,這樣皇都那位大哥就算大字不識一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也能踩在他頭上一輩子!
碧玉不知她早成了宅斗的棋子,裊裊婷婷的上前行禮,可惜還來不及說話,就被連君軒一腳踹倒在地,「滾回槐院,別髒了我的地!」
眾人嚇得齊齊僵了臉,碧玉美夢驟醒,一時委屈又憤怒,掙扎著爬起來問道︰「少爺,可是我哪里不好?我是真心想伺候少爺,少爺您看在大夫人的情面上……」
平日里,碧玉絕對是個精明的,可今日實在是亂了分寸,也犯了和家安一樣的錯誤,提起了令連君軒厭煩的人物,連君軒哪里肯听她哭訴,一甩袖子就走了。
「家安,備馬!」
「少爺、少爺!」碧玉慌忙起身追上去,最後還是眼睜睜看著連君軒出了府門,留下她站在二門口被奴僕們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