笆沛縣城的各條街路,這一日也是人頭攢動。有農人擔了家里的雞鴨或者干菜之類,守在路旁叫賣,也有小販揚著手里的針頭線腦,變著法的吆喝,至于賣吃食的攤子就省力氣了,只要把湯鍋煮的咕嚕嚕直冒泡,那香味就會引來大群的饞貓。
正午,太陽反射著雪光,一隊車馬進了甘沛的城門,當先那輛車里坐了一個年約三十的文官,還有兩個年老的筆吏,三人听得外面熱鬧,忍不住挑開車簾張望,再開口同坐在門旁的護衛說話時就笑道︰「世人都道甘沛貧瘠,如今看來倒也很是熱鬧。」
那護衛正是王興祖身邊的得力幫手連海,這次帶了眾多兄弟的家眷一同隨著三位朝官回來甘沛,一路上沒少打交道,倒也沒什麼拘束模樣,這會也笑著應道︰「托皇上洪福,雖然連著連年玉米欠收,但麥子還不錯。以後,大人們再把番薯種出來,鄉親就更有福了。」
那巡風使姓丁,聞言想起後車里那兩箱受到嚴密保護的番薯,眼里的笑意倒是更深了。
他雖然掛著巡查民情官風的名頭,但實際上也擔著監督番薯種植的任務,若是番薯種成了,這功勞免不了有他一份。退一萬步說,就算種不成,同他也沒什麼關系,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怎麼可能不歡喜?
他正是美滋滋的想著明年秋日如何風光回京,不想車隊卻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青天大老爺留步,求您給老婆子作主啊!逆子楊山不孝,惡孫楊誠刻薄惡毒,枉讀聖賢書!拋祖棄宗,天理難容啊!」
「青天大老爺,小民狀告柳樹溝楊舉人之父強搶民女!可憐小民的妹子啊,在楊家做牛做馬,馬上就要被作踐死了,大老爺救命啊!」
原本熱鬧的街市,突然上演這樣請命喊冤的戲碼,詭異的靜了那麼一瞬,轉眼立刻炸開鍋了。
有那相熟的農人,仔細打量跪在車前的老婆子和兩個漢子,還有那對衣衫襤褸的夫婦,驚愕道︰「這不是楊家老太太嗎?還有鄭老虎兩口子,他們怎麼跑這里來了?」
旁人有喜歡傳閑言的就趕緊問︰「你認識這幾個人?他們有什麼冤,怎麼跑來攔車?這車里坐的是大官?」
那農人也是看得發懵,含糊道︰「沒听說他們家里有事啊,這車隊也是從外面回來的吧,我只听說楊家的舉人老爺去皇上住的那個城里做文章,考大官了。」
「啊,這是甘沛雙才子里那位楊家老爺的本家?」
笆沛地界極小,最近幾年只有楊誠王興祖兩人中了舉,加上又是拜在同一個先生門下,早傳的盡人皆知,這會一听說是楊家,看熱鬧的路人眼楮更亮了。
車里的連海乍一听到楊老太太幾個喊冤就黑了臉,惱得恨不得下車把他們扔到天邊去。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邊,楊家之事可是太清楚了,沒想到楊家人居然連臉皮都不要了!
丁巡查也是有些驚疑不定,可瞧瞧連海的臉色,心下琢磨著這事許是有些蹊蹺,他也見過些大世面,隨即不慌不忙的高聲應道︰「本官初來甘沛,怎能當街斷案?來啊,先把這些苦主帶去縣衙,待本官查證後,再行斟酌裁斷!」
護在馬車旁的連家護衛早就盯著楊老太太等人咬牙切齒了,這會一听見這命令,也不等皇都里跟來的兵卒動手,立刻上前揪了幾人就往縣衙拖去。
楊老太太等人大驚,他們本來打著告狀的名頭,指望這京官申斥幾句,攆開他們就完事了。到時候,楊山一家為了守住楊誠的清白名聲,害怕他們繼續鬧下去,定然會任憑他們割肉喝血,也不敢鬧個兩敗俱傷,讓他們榨個千八百兩銀子,總是極容易的。
可惜他們謀劃的開頭異常順利,這結局卻出了大偏差。他們是苦主啊,告狀不成,怎麼還要被扔進縣衙大牢?
「嗚嗚……我不去縣衙!我不要下獄,我是告狀的!」
「救命啊,官官相護了,青天大老爺欺負老百姓了!」
楊老太太加上鄭家兩口子平日都是嘴巴俐落的,驚恐之下真是什麼顧忌都沒有了,哭喊的高亢嘹亮,一路上不知情的人听見了還真以為甘沛出了什麼驚天冤案。
罷進城就背了黑鍋的丁巡查也更惱了,原本還想先問問事情來龍去脈的,這樣一鬧他也來了脾氣。一到縣衙就直接同迎出來的縣令寒暄吃喝歇息了,至于楊老太太等人……先去大牢吹吹風,醒醒腦子吧。
第四十五章榮華歸田家(1)
柳樹溝里,早在幾日前,縣令就親自登門道喜了。楊誠中進士授官,王興祖承繼爵位的喜訊,楊家上下連同周邊方圓幾十里的鄉親都知道了。
楊山歡喜的當即吩咐下去,殺豬宰羊,就要大辦流水席,倒是被楊柳兒攔著。
先前楊誠中舉就已經慶賀過了,如今再大肆張揚就有些太過了,畢竟楊誠已是官身,需要考量的事情也多,不如等他回來,詢問之後再決定。
楊山雖然知道小女兒的話有道理,但到底忍不住那股驕傲得意,大手一揮,直接把豬肉、羊肉分給村里的家家戶戶也算慶賀了,而連家沒有主子在,他也沒吝嗇,自家把牛頭村楊氏族人那一份也出了。
楊柳兒攔不住,可想想王興祖回來之後就會同家里提出他們的親事,她心頭甜得浸蜜一樣,也顧不得計較這些小事了。
柳樹溝里的家家戶戶听說主家少爺做了官,又得了賞賜,自然也是歡天喜地,倒是牛頭村里的楊氏族人看著送到家里的大塊肉,心里懊悔不已。
當初楊老太太鬧得那麼歡,但凡他們攔一攔,楊山一家也不至于出宗,如今豈不是可以大開宗祠,告慰祖宗了,而同族兄弟們跟著楊誠沾些光豈不是名正言順?可惜,世上沒有賣後悔藥啊。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柳樹溝里的眾人這幾日盤算著楊誠一行人要回來了,于是男女老少都是滿村亂臆。里正喊了一群後生把官道到村口的山路上,所有的積雪都清了,掃的是干干淨淨,更別提村里的青石路面了,簡直都能當鏡子照人了,就是路邊的柴垛也都堆得整整齊齊,生怕丟了主家的臉面。
就在眾人忙得熱火朝天,拉長脖子盼著楊誠回來的時候,卻突然傳來消息,說楊家老宅同鄭家攔了皇都大官的車馬,狀告楊山不孝、楊誠刻薄,楊家強搶民女!
楊家突然之間就炸開鍋了,楊山氣得一口血噴了出去,楊田直接就紅著眼楮,一路跑去了牛頭村,可楊家老宅卻只剩錢氏、王氏同幾個糊了滿臉鼻涕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楊老頭,他居然也在到處找媳婦和兒子。
原來,當初惹了禍逃跑的楊老二昨晚回來了,不知他這一年躲在哪里混日子,又听說了楊誠做官的消息,這才壯著膽子跑了回來,拉著老娘和兄長刨根問底個沒完沒了。
楊老頭恨他當初害得家里人差點死在礦坑,本要打折他的腿,不曾想媳婦和大兒子不知道被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死命攔著,今早三人更是一起沒了蹤影。
听到這里,楊田恨得一腳踹翻了桌子,狠狠的把老娘和兄長伙同鄭家夫妻攔京官,狀告三哥一家的事說了。
楊老頭听了,氣得差點昏死過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立時破口大罵,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怎麼罵也無濟于事了。
楊柳兒本來帶著春分和冬雪在準備吃食,結果被父親吐血的慘烈模樣嚇得臉都白了,一邊喊人去請大夫,又讓人進城去找楊志和魏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