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若第二天醒來,後悔不已,只希望自己不曾在酒醉時胡說過什麼,泄露了身分。事後她想旁敲側擊試探端泊容一二,然而始終沒有機會。
餅年期間,端泊容是很忙的,他督察禮部事務,要迎接各國使節,清點朝禮,還要代表蕭皇到高階官員家中拜訪,每天早出晚歸,一直忙到初八,楚音若都能沒跟他再見上一面。
初九這日,楚音若實在閑得無聊,忽然想起雙寧來。
雙寧是她的陪嫁丫頭之一,自她回府後,雙寧就一直病著,听聞獨居在府後的一所小院里,甚是淒涼。
「紅珊,咱們去看看雙寧吧。」用過午膳,楚音若便道。
「王妃不怕晦氣?」紅珊頗有些反對,「雙寧畢竟是病著,雖也不是什麼惡疾,但這大過年的……」
「正因為大過年的,她家又不在京里,沒個親人來探望,實在可憐。」楚音若堅持道,「你去備一些衣食,隨我一道去吧,畢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紅珊不敢違逆,只得點頭照辦。
楚音若披了大氅,在紅珊的指引下,來到北廂偏僻一角,有幾間還算干淨的屋子,雙寧便住在這里。
推開門,屋里也頗為暖和,燃著炭盆,一個相貌清秀的姑娘正坐在炕上繡花。想來,這便是雙寧。
「小姐……」雙寧見了她,大吃一驚,連忙撲下炕來,跪倒在她面前,「奴婢給小姐……不,給王妃請安!」
看氣色,這姑娘臉頰紅潤,倒也不像病患的模樣。
「不必多禮,」楚音若微笑,將對方攙起來,「來,讓我好好瞧瞧你,半年沒見,听說你病了?可好些了?」
「王妃……」雙寧當即又羞又愧,流下淚來,「奴婢……奴婢的病其實早就好了。」
「早就好了?」一旁的紅珊吃驚道,「雙寧,這就是你不對了!病早好了,為何不告知王妃?想偷懶不成?」
「奴婢實在……無顏見王妃。」雙寧再度跪下,「請王妃責罰奴婢吧!」
「這話听得我更加糊涂了,」楚音若不解,「怎麼就沒臉來見我了?」
「其實……」雙寧垂下頭去,「那日,就是薄姬小產的那日,奴婢是看清了的……王妃並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滑倒的。」
「什麼?」楚音若一怔。
「什麼?!」紅珊也是一怔,隨即大怒,「你這丫頭,為何當初不站出來指證薄姬?當初王爺問你話時,你為何說自己沒有看清?你讓王妃受了多大的委屈,你這個沒心肝的!」
「奴婢自知萬死難辭其咎……」雙寧啜泣道,「只是……那日奴婢的大哥從通州來,向奴婢要錢,正好被薄姬撞見,薄姬知道奴婢沒錢,而我大哥又好賭,便給了我五十兩銀子。奴婢受了她的惠,一時六神無主,這才……」
「五十兩銀子就把你收買了?」紅珊戳了戳她的腦袋,「你這個沒出息的!」
「看來這薄姬在府中也頗懂得籠絡人心,」楚音若頗有些意外,「不過,雙寧,家里出了事,該與我商量才是,怎麼倒去向外人借錢?」
「王妃從前不讓奴婢縱容大哥嗜賭,奴婢實在不想因為大哥的事來煩王妃……」雙寧小聲道。
哦,看來從前的楚音若做人太死板,難怪被薄色鑽了空子。
「你起來吧,」她對雙寧道︰「以後有什麼事,須先告訴我,不要忘了,你是我的陪嫁丫頭。」
「王妃,你不責怪奴婢?」雙寧難以置信。
「明兒回我院子里當差,不許再偷懶了。」楚音若道。
「多謝王妃……」雙寧喜不自勝,又不由得哭泣起來。
「罰你多為王妃繡幾雙鞋墊,」一旁的紅珊道︰「你也知道,從小到大,王妃除了穿你繡的東西,別人的是再看不上的。」
這麼說來,雙寧很善女紅?
「這還用說嗎?」雙寧連忙道,「這半年里,我只要病稍好,便想著替王妃繡東西,鞋墊繡了二十雙,帕子繡了十條,還繡了一件襦裙,專等著王妃回來呢……」
「哪里用得了這麼多。」楚音若不由得笑了。
說起來,她的奴婢還是挺忠心的,偶爾開開小差,被人利誘,她也可以原諒。
就把這王府當成一個職場吧,現在她是經理級人物,上有端泊容這個總裁,旁有薄色這個與她競爭的另一主管。下屬嘛,便是紅珊、雙寧等人。她該如何運籌帷幄,借力打力,其中頗有一些學問。
好在,她大學時念的是工商管理系,基本道理,她還是懂的。
回房的時候,路過花園,楚音若恰巧看到薄色領著她的婢女在采集梅花上的雪粒子。
據說,用這雪粒子化了水,煮茶是最好的,味道純淨,且殘留有梅花的余香。
楚音若向來不理解古人這些奇奇怪怪的講究,比如泡茶的水,泉水雪水為上品,溪水雨水為中品,井水為下品。在她眼里,水的成分都一樣。
「夫人,該回房用晚膳了,」薄色的婢女長婷提醒她道,「天色晚了,園子里怪冷的。」
「再多采集一些,」薄色卻道,「王爺素來喜歡喝這梅花冰露泡的茶。」
「王爺近幾日都不在府里用膳,」長婷彷佛有些不平,「回來了,也不到夫人屋里來。夫人何必呢?」
「東西總要先備著,人說來就來了。」薄色卻沉著道。
「夫人不想家嗎?」長婷道,「這大節下的,王爺該體恤夫人,讓夫人家中親人來探望才是。東院那位,王爺可是親自陪她歸寧呢……」
「我家里原也沒什麼人,」說到這個,薄色的語氣中增添了一絲幽怨,「況且,我的身分也比不了東院那位。」
「哼,有什麼啊,那位也只剩個身分了,要比王爺的寵愛,哪里及得夫人你萬分之一?」長婷忿忿道。
听著這些話,楚音若不禁想,另一個楚音若要是得知原來薄色也在嫉妒她,會作何感想?
原來,你在望著一潭深水時,深淵也在凝望著你。彼此彼此罷了。
「妹妹,好巧啊。」楚音若當下堆起笑容,步上前去,「這梅花冰露,想來滋味不錯。紅珊,咱們也采集一些吧。」
薄色與婢女猛然發現楚音若到來,嚇了一跳,神色不由有些倉皇。
「給王妃請安。」薄色帶著婢女施了施禮。
楚音若睨著她。剛剛回府的時候,在薄色面前,她還有幾分小心,現在想來,真是犯不著。
楚音若自問身為當朝太師之女,母親還是永明郡主,與王爺們青梅竹馬長大,是公主們的同窗閨蜜,怎麼會在一個小小的妾室面前畏縮呢?因為她長得比自己漂亮嗎?因為她得到了自己男人的寵愛嗎?
凡事若先沒了自信,便輸了一截。
「妹妹,姊姊我方才去探望了病中的丫鬟雙寧,」楚音若微笑道,「原來妹妹與我那丫鬟相熟啊?」
「姊姊這話是什麼意思?」薄色眉心一擰,「你的丫鬟,怎會與我相熟?」
「雙寧說,要我代她謝謝妹妹你,」楚音若道,「半年前,她家兄長曾來向她借錢,听聞是妹妹你幫了她。」
「哦……」薄色故作恍悟,「原來是那件事啊。小事一樁罷了,妹妹我沒放在心上,也叫雙寧不必惦記了。」
「雙寧還跟我說了一件事,」楚音若壓低聲音,湊近薄色耳畔道,「妹妹猜猜,是什麼事?」
「這……我哪里能猜得出來?」薄色彷佛心有預感,神色再度一僵。
「雙寧一向眼力很好,許多事情,她都能看清。」楚音若緩緩道,「我這個人,素來記恨別人冤枉我,若受了陷害,他日必當十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