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靜得只有雨滴落窗外水缸發出的滴答聲,靜得可怕。
因為得不到她的答案,困惑和矛盾像螞蟻般的一點一點囑咬著他的心。
他不敢想象沒有她的日子,咬得牙根都出血了。
「什麼時候呢?」清明雙目里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仔細一看,卻復雜得令人不忍卒睹。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以為有大把時間,其實不然。
她剎那間明白一件事,這里不是她曾經待過的民主社會,這里是皇權當道,當皇帝的讓你去死,你還要謝主隆恩,但憑什麼下令毀得人家家破人亡之後,還指望人家感恩戴德的替他賣命?沒錯、沒錯,即便君王對他們不仁,他卻不能對君王不忠,誰叫自古君要臣死,臣就只有去死。
這是什麼鬼地方?這是什麼鬼地方?!
「我想聖旨不用太久就會到了。」
鄔深深枯木般的點頭。
對男人來說,責任永遠第一位,愛情再美,抵不過事情太多,心中想守護的事物與底線相沖突,當現實和理想不斷踫撞的疼痛襲來,人才會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深兒?」戰止的眼神復雜而糾結。
她回過神來,「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鄔深深雙手抓著他的領子,「我只要你答應我會平安的回來,無論如何都要回來,因為我會在這里等著你。」
她得大度,她不能自私的罵他說你去成就你的風光大業吧,他並不是,他有冤,有仇,有不得不顧的弟兄和家人。
她不是唯一。
安巢之下無完卵,她得這麼一再的告訴自己,覆巢之下無完卵,沒有國,哪來的家?
她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過下去,孰料世事打了他們一巴掌。
她心痛不已,不得安生。
戰止慎而重之的頷首,死命的把妻子摟入懷里,不放。
背著戰止,鄔深深懸在眼睫上的淚珠終于掉了下來……
五月末,遠從京畿而來的聖旨到了。
擺設香案,戰止和鄔深深跪在廳堂中,听著宮中太監,駢四驪六的宣讀出一堆大道理,復戰止蕩寇將軍封號,晉為督指揮使,可隨意指揮福建水師,最後喊了聲「欽此」。
戰止起身接過了明黃的綾錦,供到香案上,「公公勞苦功高,一路辛勞,請入內稍事歇息,喝杯茶水。」
宣旨的太監風塵僕僕,千里迢迢,卻不敢有所耽誤,「皇上還等著咱家回去覆旨呢,只是少不得要辛勞戰將軍了。」
真是要他的老命,為了宣這旨意,跑遍半個皇朝,幾乎跑斷了老腿,這戰家此次若能力挽狂瀾,失去的榮華富貴指日可待,又或許能更上一層樓。
然而令他詫異的是,听完旨意,這對小夫妻並無太大情緒起伏,眼中無悲無喜無怨也無傷,彷佛這道能令他們起死回生的聖旨,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
他在皇宮待了一輩子,戰氏一門的起落就如同每個起起落落的世家那般,不同的是下場太過慘烈,如今殘存一脈,還被扣上戴罪立功的帽子,即便將來能討伐倭人,立得軍功,這覲國公通敵賣國的罪名也難一筆勾消,左看右看,仍討不了好。
他瞧著戰止那不驕不矜的臉,忽然想到,成大事者都有大毅力,在繁華面前不迷失,在孤獨時候能堅守。
而環顧這三進的宅子,又或者覲國公留下來的這點血脈能改變未來也說不定。
傳旨公公前腳剛上了馬車,梁驀後腳就來了。
因為走得太快,他一腳的鞋子落在門處,讓他不得不小跑回去,顧不得穿妥,抓著那只鞋就這樣闖進戰家廳堂。
「戰止!我听說你要去討伐倭人,是真是假?」
「你這是撇下學生們了?」這時間他不該是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嗎?
「別給我顧左右而言他。」他鬢發散亂,儒巾都歪了一邊。「你接旨意了?」
戰止順手指著香案,他還沒時間將聖旨請到祖先桌上。
「你不能落下我,我也要去!」一反平日的斯文爾雅,他喊得石破天驚。
「我落下誰也不會落下你,你自然是要去的。」梁驀可是他的死黨兼幕僚、智囊,若去了戰場便是軍師,缺乏軍師的師旅能打勝仗才怪。
「何時出發?」
「三日後。」形勢險峻,著即刻出發。戰止的眼楮望向消失在簾子後面的身影,反覆吞咽,才壓下喉頭的苦澀和酸楚。
慢半拍的梁驀沒看到老友的神情,倒是這時才想到自己要是走了,私塾里的那些孩子們怎麼辦?
這麼緊迫的時間,他得去找師資,得回去收拾行李,還得和那群小蘿卜頭交代一番……
要忙的事好多。
他一跺腳,又轉身跑了。
第十五章這是誰的孩子(1)
三日轉瞬即過。
鄔深深不知道第幾次檢查要讓戰止帶走的大包袱。
十幾件可以換洗的里衣,十幾雙替換的襪子、鞋子,自從知道他要領兵出征後,除了兩人抵死纏綿的燕好,她便沒日沒夜縫著護心盔甲,準備著他路上要吃的干糧……可是,不夠,不夠,這些還是不夠,她還能把什麼裝進去?
她想把自己也裝進去包袱里,跟著戰止走。
可能嗎?只是痴人作夢。
原來也不想驚動他人的,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宮中太監來時的陣仗,有眼楮的人都看到了,來探頭探腦詢問的人不少,只是都讓充當門房的喜子擋了回去。
到了出發這天,村長、里正、亭長,甚至縣令,浩浩蕩蕩,加上回家哭爹喊娘,吵著要來給老師送行的私塾孩子們,人數之多,擠得滿滿當當好幾條街。
有人哭,有人祝福,有人不看好,這麼多的人,讓戰止和鄔深深失去了最後話別的機會,她有再多不舍、再多的眼淚,也只能憋在心間,可當她接觸到人群中戰止的眸光,見他用口型說——
「等我回來。」
她昂起了頭,死命忍住的淚水就讓它往肚子里流去,她笑了出來,用一朵花開到最璀燦芬芳的美麗,送走她的丈夫。
她會等他回來的!
沒有人知道在戰止離去後,她一人跑到空蕩蕩的田地里,站在那,哭了個天昏地暗。
昆堇站得遠遠的,也難過得紅了眼。
自從戰止走後,鄔深深就一直懨懨的,連著好幾天都打不起精神,肖氏看著女兒精神頭不好,白日索性過來和她作伴,鄔淺淺也不時帶著針線到這邊宅子來,和鄔深深說一些有的沒的,研究吃食,說著趣事。
到了夜晚,換壯哥兒接手,他帶著自己的小被子和《論語》,童言童語地解了鄔深深不少寂寞。
鄔深深何嘗不明白家人一片拳拳之心,為的就是不讓她獨自一個人,怕她胡思亂想。
又一日,鄔淺淺依舊帶著竹籃子過來。
「阿姊,听說叔父在賭場里輸了銀子,把爹留下的那間房子和田地都抵了出去,除此還欠下人大筆銀子,家里都鬧翻了,嬸母揚言要和離,帶著孩子回娘家去,祖母祖父急著到處籌錢,但是那家人向來慳吝,沒啥好人緣,到處吃了閉門羹……」
她不關心,「那是他們的事。」
「娘想著要不要把房子贖回來。」鄔淺淺帶著遲疑。
「娘這是讓你來問我嗎?」鄔深深問道。
戰止在的時候,要過日子,他走了,日子仍是要過,與其沒滋沒味的浪費時日,不如打起精神來。
「娘說一切由你拿主意。」
「如果娘想要,我讓與我們無關的人經手去買,免得叔父又有由頭找上門,若她放下了,不管叔父、祖父母們如何折騰,如何去鬧,總歸都是他們自作自受,與我們無關。」就算他們還敢死皮賴臉的求上門來,自己也能理所當然的袖手旁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