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目瞪口呆,在外圍高喊︰「住手!住手!千萬別動手——」
無人理會她,湯老板起身救援,才扯開打得正酣的兩個女人,又被檳榔大漢拖回繼續纏斗。雁西根本沒看清婦人長相,一轉眼眾人已圍繞婦人,展開修理大戰,怒罵、尖叫、拳頭齊竄。湯老板成功擺月兌大漢,進入另一個混戰圈,個子瘦小的凸頂老頭立即被摔飛出來,在地板翻了兩翻,絆了雁西一腳,雁西再度跌了七葷八素,痛得趴在地上好一會才爬起來。
她驚惶不已,顫抖著兩手掏出手機,撥打一一,駭不成聲,「我——我要報警——你——你們快來,有人快被打死了——」
範君易從未想過會接到這種電話。
從上回面見至今,他一心期待早日見到雁西,每天寥寥數語的電話問候,不足以令他寬心。她佯裝輕松的口吻和心不在焉的狀態太容易識破,以致于每次通完電話後,範君易往往有種被技巧拙劣的外遇妻子搪塞的詭異感。
為了杜絕胡思亂想,他不再拒絕出席社交場合,盡量讓自己全心投入工作和新居裝修的細節;如此捱過了兩周,在今晚的飯局里,他才設法融入某科技界人士的八卦話題,就接到了這通令他心驚膽跳的電話。
匆匆告辭,三十分鐘的飛車奔馳後,他人已置身在某個近郊的警察局里,听完一名年輕警察講述了匪夷所思的案由;經過一番交涉,才將狼狽不堪的雁西從一群上了年紀且吵成一團的掛彩男女當中領出警局。
雁西悶聲不吭,俯首疾走,她的發鬢凌亂,面有污漬,襯衫一角垂在裙頭外,一雙膝蓋擦破了皮,走路不太自然。範君易趕上前與她並走,她始終回避他的眼神,直到坐上車,車行一段路後才囁嚅開口︰「對不起,我本來不想麻煩你,但其它朋友剛好有事沒辦法來——」
「這是重點嗎?」他不免口氣嚴厲,「我真不了解你,竟然跟那群奇奇怪怪的人一起擅闖民宅,還敢動私刑,你到底在想什麼?」
雁西不禁分辯︰「他們不是奇奇怪怪的人,他們是我的鄰居,原本計劃不是這樣的,他們一時沖動才打人——」
「他們動手打人,怎麼你的樣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是意外,我是被波及的」
「你應該和專業的人商量過,怎麼能糾眾滋事?」
「都說了是意外,我們才是受害者——」
「知不知道你們差點成了加害者?要不是那位湯先生好說歹說勸他母親息事寧人,你以為你今天離開得了警察局?我的天,警察局,你真是出人意表!」
雁西滿月復委屈地望向窗外,抿著嘴不再作聲。範君易暫停口頭教訓,車廂內瞬間變得安靜,難耐的安靜。
一路無話,護送雁西回到了公寓,範君易跟進了客廳,門一關上,雁西停步,回頭推了推他的手臂,下逐客令︰「謝謝你。我現在很累,你也回去休息吧。」
範君易站住不動,捏住雁西下巴,抬起她臉蛋,不再妥協,「你如果明天還要繼續把自己搞成這樣,我就不走了。」
雁西睜大眼,像是遭到極大的輕視,「當然不會了。我剛才在警察局和一位好心的警察檢討了一遍,這次讓太多人參加實在失策。可是也不能怪他們,你要是一輩子的積蓄被騙光了也許出手更狠。我剛才在路上想過了,接下來應該改用另一種溫情路線,沒事就到咖啡館對他動之以情;我之前對他是太嚴苛了點,如果能和他交心,假以時日他撤去心防了,也許會透露那麼一大筆錢藏到哪個秘密賬戶去了。我才不相信那些錢都花得一毛不剩了,這算盤很好打,他母親坐個幾年牢,就可以逍遙下半輩子——」
「等等,」他越听越不對勁,「你說的那個「他」是——」
「湯老板啊,」她兩手叉腰,長舒口氣,「就是塊頭很大,穿得很有型那個——」
「我知道,剛才警察介紹過了。」他眯眼思索,忽然有力地握住她的肩,一臉鄭重,「雁西,如果只是錢的問題,我可以幫你——」
她立刻騰出右掌捂住他的嘴,敬謝不敏的表情,「範先生,這是我家的事,在認識你之前就發生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的。況且做錯事的是別人,沒道理讓你承擔;做錯事的人才應該受懲罰,不該讓無辜的人受罪。」
說完這番義正詞嚴,雁西面孔變得少有的嚴峻。範君易拿開她的手,無奈地嘆口氣,「你非得這麼認真不可?不過是錢的問題——」
「不,是原則問題。」
範君易無言以對,只好附應道︰「嗯,好,原則問題,我同意。」他拍拍她的肩,「這件事我們再談,先去洗個澡吧,看你搞得一身髒。」
雁西一听,眼皮一垂,又恢復了疲憊的模樣,不再爭辯,順從地回房,拿了換洗衣物便進了浴室。
獨自坐在客廳,範君易反復思量了幾回,發現自己對雁西的了解太粗淺;這個看似盡責認分的女孩頑固起來簡直像頭蠻牛。
他對她的執著並非沒有領會,但鬧進警局的舉動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認為自己的器量不算狹小,這點失常他可以包容,但往後呢?任憑雁西執行和那位湯老板的「交心」計劃?在這樁事件里,她和湯老板的距離將隨著解不開的糾葛而越發拉攏,而他呢?只能被動地排拒在外,毫無插手余地。從前的他或許不會有異議,現在的他深刻理解距離為關系帶來的影響;距離越近,原本不諒解的變成情有可原,討厭的將被包容,同情質變為感情,就像雁西和他——
手機響了好幾次,他連號碼也不看便選按靜音,起身來回踱步,不知不覺走到浴室門口,他屈起手指,正要敲下門板,門霍地拉開了,雁西和他四目相對,萬分訝異,「咦!你還沒走?」
「我還有話要說——」他登時說不下去——雁西半濕的頭發盤在頭頂,全身上下只裹了一件浴巾。是的,百分百唯一的浴巾,有松緊帶環胸不必費事綁縛的那種浴巾,柔軟單薄的毛巾布料毫無保留地勾勒出她的胸形和腰線,她的肌膚還散發著沐浴後的熱氣和甜香。
「說什麼?」她問。
「說——」說不下去,倒不是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清涼現身,而是她自然而然的肢體語言,沒有一絲困窘或閃避的意思,彷佛她面對的是一起親密生活多年的家人,而非交往中的異性。
雁西雖然在某種關鍵點上俱備了不得不然的勇氣,但性情絕對稱不上外放,這麼放心地面對他,一點也不擔心激發出不合時宜的狎意,恐怕是在山上數月平靜的同居生活讓她產生一種錯覺——範君易本質上是個地道的君子,比親兄弟還令人放心。
「我拿錯衣服了,待會再說吧。」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雁西滿月復心事繞開他,徑自走進臥房。
她心不在焉的舉止勾動了範君易無以名之的隱憂,他跨步向前,在她關上房門前扳住她的肩,「雁西,你——是不是對我沒那種感覺?」
「呃?什麼感覺?」雁西揩了揩發梢滴落在鎖骨上的水珠,扯緊有些松落的浴巾,一臉莫名所以。
「臉紅心跳的感覺。」
「臉紅——」一雙眼珠子晃了晃,她意識了到什麼,終于尷尬了,一把想要將他推出門外,範君易快她一步掩門,不再客套,大步逼近她,房間小,不過倒退三步,她已背抵書桌,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