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有具體的答案,他已驅車至打听到的住址附近,漫無目的地等候。還沒想出一個妥善的踫面借口,他瞥見了雁西,手里搖晃著一袋冰啤酒,臉上掛著他從未見過的傻氣表情。那一刻,他清楚感受到踩地般的踏實,和瞬間涌起的滿腔柔情,難以形容,和年少時找到走失小狽的心情一模一樣。
他不再想知道答案,他只想接近雁西,理解她,甚至想一探究竟那個孕育她多年的家。當她找鑰匙找得滿頭大汗時,他愉快不已地梭巡在她的身後,想給予一個擁抱,又擔心嚇退了她。
「別生氣,」他對著發現自己被捉弄而怏怏不樂的雁西笑道,「陪我走一段路吧,我們很久沒散步了。」
第8章(1)
從來不知道這些會議如此令人生厭,為何這些人可以開得有滋有味呢?
範君易認為總要主管耳提面命或三令五申才能做好職責內的工作,這種員工大有問題。
他減少了會議次數,檢視部屬過去績效,調職的調職,資遣的資遣,另外招募新人。新官上任大刀闊斧,終于把原主管江莉逼進了他的辦公室,面色不豫直言︰「不是吧?這些人跟了我很久,哪里有問題了?」
「等著我下指示才敢動,干脆我親自操刀不就行了?」
「那是因為他們還不熟悉你的作風——」
「咦!你管業務管到我這里來了?」範君易兩手一攤,「需要我向你報告人事異動嗎?」
大概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過于躁進,江莉緩了緩慍色,在他面前的一張單椅坐了下來,垂下兩肩道︰「老同學了,我就是這樣子,別介意。」
「是嗎?我看你本來不是這樣子的,多喝點四物湯吧。」
江莉聞言火氣又起︰「這都要怪你,大半年把公司丟下不管,把我累得多出皺紋來了。」
「有機會訓練你擔當大任,不好麼?」
「才不好。男朋友都跑了,就算紅利多給我百分之十也沒意思。」
「沒意思不也做下來了?這里一定有值得你付出的地方。」
「……」江莉默然,擎起右手拄著腦袋,望著情緒穩當,埋頭研究紙本報告的範君易,忽然發出了疑慮︰「你不會再離開了吧?」
範君易抬起頭,揚眉,「呵,听你這口氣,好像我是個拋家棄子的慣犯?」
「差不多了。」江莉撇嘴,「我雖然後來才加入你們,可是公司等于是我們的孩子,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輕易放手?」
「奇怪,男朋友都跑了,還相信承諾?」範君易笑著揶揄。
「喂——」江莉白了他一眼,想起了什麼又道︰「……那個馮小姐,還好吧?」
「唔?」
「那個一直在你身邊的馮小姐,听立行提了好幾次,她真只是個家務助理?」
「你認為呢?」
「……」江莉眯起眼,臉上充滿疑惑,說話小心翼翼,「沒什麼,只是覺得上次看到她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說是你家人還差不多。」
憂心忡忡?那時候的範君易無心關照旁人,雁西強行干涉他的私生活令他煩不勝煩,並未覺知到雁西的心情,那麼現在呢?
凝神回想她近日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他相信她是快樂的。
雁西總在約定的時間之前,提著大包小包的生鮮蔬菜趕回家,外出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站在廚房為兩人做晚餐。
近身觀察,範君易看得出來,似乎只要一掌廚,她的疲憊與慌張便得到了安定。
他喜歡站在門邊,看著她嫻熟地洗菜分菜,各種工具在她手里皆舉重若輕,顯得輕巧無比,狀似笨重的菜刀也能以一種韻律將食材切出勻稱的條塊或細絲。她表情寧和,眼神專注,動作細膩,有條不紊地配料,依序把食材下鍋,利落地炒燴,盛盤;而她汗未滴,發絲不亂,衣裳潔淨,不見一絲狼狽,小小廚房簡直是她的專屬天地。
有時看得入神,他被吸引過去,也想觸模那些食材;雁西會輕輕推開他,笑道︰「就快好了,出去吧。」是請他別鬧的意思。
飯後他幫忙洗滌餐具,雁西在一旁燒水泡茶,還能同時烤出一些小餅干或小甜點;這時她偶而才會心不在焉,也曾想事出了神,露出憂容,大體上心情可謂良好,因為她總是噙著微笑,說些白天發生的小事逗他發笑,或是靜靜做些家事,讓他對著計算機專心處理新部門的問題。可以這麼說,她不再為他憂心了。
不再憂心畢竟是件好事,但與以往比起來,兩人間總少了點什麼。少了點什麼呢?他認真尋思,連江莉何時被部屬請離辦公室都渾然未覺。
他得出了一個結論——雁西很忙碌,不亞于有工作的他。因為只要他白天打電話給她,她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這麼回答︰「我在忙呢!待會再回你電話好不好?」,她的「待會」通常已是近晚,問她在忙什麼,她的回答很模糊,「我有很多事要做啊,要找工作,要面試,要去很多地方。」範君易無暇追究,一忙即忘,但雁西不再二十四小時專屬于他是個事實。
不再專屬于他。
是了,就是這點差異讓他們之間不太一樣了。
接近下班時間,他難得接到了雁西的電話,「今晚我有事,不能和你見面了,你先吃吧,別等我了。」
一陣失望,摻雜著疑惑。他公私皆忙,不難打發時間;但接下來兩天,雁西一通電話也無,去電亦無人接听,最後皆轉至語音信箱,這現象太啟人疑竇。
再忍一天,範君易失去了從容,他提早結束工作,草草用完晚膳,直接趕赴她的住家。門鈴一按,她奇跡似地接听了,並且為他開啟了樓下大門。
三並兩步奔上樓,她在玄關處迎接他,身上仍是一身外出裝扮,額角滲汗,面有倦容,散發著風塵僕僕的氣味,顯然剛抵家未久。她擠出笑容招呼他,「嗨,吃過了嗎?」
「我不是只知道吃而已。」口氣難掩悻然。
「嗯,沒錯,你還是很厲害的防毒專家。」沒听出弦外之音,雁西打趣。
「為什麼都不接電話?」範君易沉聲質問。
「噢——對不起,手機沒電了,我忘了帶充電器,所以沒接到你電話。」
她忙不迭道歉,「對不起啊!你有事找我?」
「……」這見外一問令範君易語塞,「等等!充電器?你兩天沒回家?」
「對,我臨時有事,所以——」
「什麼事讓你回不了家?」
「就一點私事,沒什麼大礙——」肩一聳,她故作輕松。
「沒大礙不能讓我知道麼?」往前逼進,一個意念霎時閃過,範君易意會到了什麼,收斂了姿態,「雁西,如果你有別的感情選擇,可以坦白告訴我,我不會為難你的。」
「你在說什麼啊?」雁西皺眉,面色刷白,一手撐住額角。
他吸口氣,正色道︰「我在說,如果你另有選擇,不一定要勉強維持我們的往來關系,也不用擔心讓我知道,我不再是你的雇主,不是不能接受拒絕。」
她半張嘴,囁嚅了幾秒,嘴角的笑意才浮升成形,範君易已轉身開門。
「喂,你——」
短促一喊,範君易才旋扭門把,便听見背後「咚」一聲悶響,他迅速回頭張望,雁西無端頹軟,整副身軀萎頓在他面前。
雁西十分肯定,自己要是再晚一分鐘醒來,這個男人一定會不擇手段把自己掐醒。她的面頰、人中、胸骨,都隱隱作痛,尤其是胸骨像是被車輪輾過一樣。她揮臂格開他掐住下巴的手,連聲哀饒,「拜托停手,我沒事,我只是兩天沒睡好,今天又只吃了一餐,體力透支罷了,我保證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