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不見,賢兒都這麼大了。」
「多謝皇後娘娘,只是我受過重傷,對宮中之事,什麼都不記得。」
听到他稱呼自己為「皇後娘娘」而不是「母後」,自稱「我」而不是「兒臣」,傅皇後更覺得高興,「那也不要緊,終究是一家人,既然同在京城,以後常常入宮看看父皇母後,也是一樣的。」
「我入宮,是想謝謝皇後娘娘這麼多年來照顧安寧,也想見見她。」
「那是自然,不過本宮吩咐過,安寧今日起床才跟她說入宮之事,她平日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怕是要中午才能過來,到時候叫上太子,我們母子四人一起吃飯,差點忘了媳婦兒,媳婦兒叫什麼名字?」
齊瑤自小得葉嬤嬤訓練,雖然緊張又意外,但規矩還是十分好,听得皇後問,恭謹回答,「民女齊瑤。」
「齊瑤,倒是好名字,肚子幾個月了?」
「回皇後娘娘,七個月。」
「可有請大夫?」
「有,請了善上堂的大夫,每十日一診。」
「善上堂那算什麼大夫,琴音,傳本宮意思,讓尚太醫跟他的藥童收拾收拾,今晚便住到賢兒那去,等瑤兒生子滿月再回宮。」
程商雖在宮外,但也听過尚太醫名聲,專精婦人懷孕生產,宮里受寵嬪妃才有資格得到他照顧,而由他照顧的嬪妃,也都是個個順產。
金銀官祿他不希罕,但尚太醫他很希罕,「多謝皇後娘娘。」
暗皇後見他神色,知道這好是討對了,心想,原來齊瑤才是軟肋,這倒好辦,問起懷孕準備之事,算算孩子是冬天出生,衣服鞋襪可準備好了,女乃娘別從外頭找,宮里有二十位隨時可以喂女乃的女乃娘,都是經過身家調查,飲食也嚴格控制的,到時她再派過去就好。
齊瑤不傻,知道傅皇後有心結交程商是為了替太子固權,若能跟太子交好,對程商也是有利無害,因此面對皇後釋出善意,她也接受,借著孩子之事,交談起來——葉嬤嬤教了她這麼多年,真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爆女換上第二次茶的時候,外頭一陣吵雜,是安寧公主來了。
人沒到,聲音先到。
「母後,母後,邵總管說六皇兄沒死,是真的嗎?」
隨著聲音,一個紅色影子沖了進來。
她環顧四周,見到程商,整個人呆住——他們兩人都像極了母親田昭熙,那臉龐不用說,一看就是兄妹。
安寧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程商走到安寧面前,眼眶也有些紅,「也當娘了,怎麼還這樣風風火火?」
他不記得任何一件宮里的事情,直到昨天,他才知道自己有妹妹,但此刻說起這些話來,卻是再自然不過,好像自己是看著安寧長大的一樣。
他到這時候才真的有「家人出現」的感覺,他的妹妹。
「六皇兄……」
「我就住在京城,那位是你嫂子。」說完,朝齊瑤一指,「過幾日我帶她上公主府,我們兄妹再好好說話?」
「別過幾日,六皇兄明日就來吧?」
「好。」
「我有一兒一女,兒子五歲,女兒兩歲,不管皇嫂生男生女,我都要結親,做兒女親家。」
程商莞爾,「好。」
安寧公主終于破涕為笑,傅皇後見狀,笑著走過來,拿出手絹給她擦了,「這麼大了還哭鼻子,臉都花了,去後頭洗洗臉,把妝勻一勻,之前你說想要的鳳繡裙昨日剛好送來,順道換上吧。」
待安寧在宮女簇擁下去了後殿,程商又再度跟皇後行禮,「多謝皇後娘娘。」
雖然只是幾句交談,但他也看得出來,安寧那行事,若不是受寵長大的,還真不可能養成那樣。
暗皇後自然感覺的出,這禮,比剛才真誠多了。
自從譚昭熙開始受寵,開始跟皇上要求讓姑姑譚氏出冷宮,她旋即開始不安,數月之間沒一日睡好,沒想到此時天上掉下這好禮物。
只要讓皇上看到賢兒,自然會想起當年田昭熙是怎麼死的,而譚皇後心狠到連皇子都沒放過。
「皇上早朝差不多就要散了,賢兒見了人,難道還要自稱我,不稱兒臣嗎?」
暗皇後勸道,「當年雲州水患,皇上兩個多月沒到後宮,等水患退了才知道田昭熙跟六皇子都先後病逝,事情已經發生,加上譚太後還在,自是不可能再打譚氏的臉——當初身為四皇子的皇上是因為娶了譚家女兒,又由當時的譚皇後出手扶持,這才能順利登上大位,為了政局安定,很多時候真是不得已,便只能當作田昭熙頑劣,六皇子福薄,但皇上何嘗不是心中有數,不然憑我傅家之力,是扳不倒譚氏的。」
皇後頓了頓,「賢兒,別的不說,你若成了皇子,誰還會看不起媳婦兒,皇上對你有愧,肯定會以王爺封賞,誰還會笑話她是兩度退婚的姑娘,屆時,乘著王爺府上的藍絲馬車,風風光光回馨州去,再者,一聲「父皇」,田昭熙便可能追封為妃,再也不是待罪之身,能入陪陵,永世受後人參拜,不怕魂魄無依,你總不希望生母骨骸放在孤冷園長草吧,田昭熙是有點傻,傻到為了你要跟太子爭對錯,但她是好母親。」
程商皺眉,「孤冷園,那是什麼?」
「罪妃們的骨骸安置之所,說是園,不過就是一片荒野,沒人會去上香,沒人會去祭果,埋下去了即是野草蔓長,一年過一年,等到草長過了墓,再也不會有人發現。」
暗皇後說完,便沒再勸,讓他自己想。
沒多久,外頭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彬迎,行禮。
皇上大步行來——紫寧殿最近的動靜他自然知道,只是沒去說破,賢兒原來沒死,賢兒竟找到了,當年被路過的商隊營救,雖然因為頭部重創失去記憶,卻也是好好長大了,就在京城,前幾年已經成婚,他看過畫像,不想起琬兒都不行。
直到今晨皇後派人來說,紫寧殿有皇上想見的人,但無官職,無品級,按例不得進入御書房,還請皇上今日有空,到紫寧殿一走。
他也等了好一陣子,今日見這孩子一抬頭,真像。
安寧被皇後寵壞了,愛黏呼愛撒嬌,倒是賢兒,眉眼之間完全是琬兒那種不屈服的樣子。
案子對望,卻是沒人開口。
皇後一方面覺得有點急,一方面卻也有點想看看,到底這父子能憋到什麼時候,二十幾年沒見,她可不信這兩人不激動。
半晌,卻是齊瑤的聲音先響起,說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句子,她只是翻過杯子,倒了茶,「皇上,請用茶。」
皇上怎麼樣也沒想過會是這句話,怔了一下笑出來,打量她後點點頭,「好,好,你是賢兒的妻子吧?葉荷教出來的,規矩果然不差,有孩子了?想要什麼東西,盡避開口。」
齊瑤立刻跪下,「謝皇上賞賜,民婦求皇上除田昭熙罪名,讓骸鼻入陪陵。」
暗皇後忍不住暗自歡喜。
她跟皇上三十幾年夫妻,很了解他的脾氣,賢兒沒急著討好,沒急著認爹討賞,皇上肯定高興,覺得這兒子不俗,媳婦得了一句「盡避開口」,沒要金山銀山,卻只求移骸,也會讓他高興,覺得這媳婦能給兒子分憂。
丙然,皇上雖然嘴巴沒笑,但眼角卻是開心的,「只要朕一句話,你便可以是王妃,有名聲,有食田,懂嗎?」
「民婦懂。」
「那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皇上一言九鼎,民婦還是求讓田昭熙入陪陵。」
「好,好。」皇上露出笑意,「來人,傳朕旨意,讓宣雷丹擬草,追封田昭熙為琬妃,尋吉日,入陪陵。至于黃宜跟當初彩晨宮幾個還在的宮女,皇後覺得應當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