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嬸先喝口水,再等一會兒就輪到你了。」睿仙將茶杯遞給坐在長凳上等候的婦人。
由于都是些老弱病人,又經常在六安堂出入,自然跟紀大夫的這位表外甥女漸漸熟稔起來,見睿仙不只生得清麗月兌俗、應對進退更是落落大方,總會自以為一片好意的關心起她的將來。
「……你還這麼年輕,又生得這般標致,想再嫁還不容易,只要點個頭,保證六安堂的門檻都被媒婆給踩壞了。」
另一位大嬸也跟著搭腔。「是啊,听說你那丈夫已經死好幾年了,可別真替他守一輩子的寡,那很辛苦的……」
睿仙每回听到這個話題,不免有些困窘,因為表姨母不希望被夫家休離的閑言閑語傷了自己,對外一律說她是個寡婦,也沒有婆家了,周遭的人也真以為是這個原因,才會來投靠紀家。
「多謝兩位大嬸關心,睿仙目前還沒這個打算。」說著,睿仙假裝忙著倒茶水,趕緊走開,免得她們不肯放棄。
待她將茶水又分送給其他人,雖然不是存心偷听,一些對話內容還是難免會傳進耳里。
「……听說炎府的四爺在兩個月前受傷,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行刺,是不是真的?」某位前來抓藥的中年人在這里巧遇得了風寒咳得厲害的同鄉,對方是在知府衙門內的刑房當差,便跟他求證。
這番話讓睿仙心口驚跳一下,手上的杯子沒有拿穩,茶水不小心傾倒了一些出來,她卻沒有察覺,只是專注地凝听。
礙于上頭交代,不能跟外人泄漏相關案情,這名衙役同鄉只好含糊其辭地帶過。「你是听誰說的?咳咳……這可不能隨便亂說……咳……」
中年人愈發好奇。「你就別再賣關子,只要說是或不是就好……」
「真的不是……咳咳……」他可不想丟了差事。
「請用!」睿仙適時地將手上的茶杯遞上。
他道了聲謝,趕緊喝上一口,喉嚨總算舒服些了。
睿仙佯裝閑聊的口吻,想跟對方打探消息。「炎府的四爺傷得嚴不嚴重?怎麼沒差人來請紀大夫或區大夫到府里治療?」
「炎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咳咳,就算只是生一點小病,光是太醫署的十幾位太醫就夠了,根本不需要請外頭的大夫……」他又喝了口茶,正好輪到自己,便走進診間。
她來不及細問,只好把這件事擱在心里。
雖然四爺已經不是她從小認識的四郎哥了,可是睿仙無法不關心,也想親眼確認對方是否真的平安無事。
只是彼此身分懸殊,想要見上一面,又談何容易?
「……睿仙,在想些什麼,瞧你想得都出神了?」紀氏看完病人,從診間出來,就見她在外頭發呆。
「沒什麼。」她隨著表姨母走進內屋稍作休息。「只是方才听人家聊起炎府的四爺受傷,都兩個月了,傷勢也應該好了吧。」
紀氏在桌旁坐下,倒了杯水來喝。「是有听到一些風聲,不過詳情並不太清楚。」
「我已經把飯菜重新熱過……」睿仙一面說著,一面走到後頭的小廚房,把午膳端出來。「吃了也比較不傷胃。」
她的善解人意讓紀氏感到分外窩心。「睿仙,這四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私下來跟我探听你是否有再嫁的打算,我都回答他們,就看老天爺的安排。不過你若決定再嫁,表姨母還真會舍不得。」
睿仙澀笑一下。「我並不想再嫁,只想留在表姨母和表姨父的身邊。」她又能嫁給誰?她早就不去想那種事了。
「你表姨父跟我都尊重你的選擇,無論你做出何決定,我們都會支持到底。」
紀氏在夫婿十多年的「教育」之下,自然沒有女子非得走上嫁人這條路的傳統觀念,若不是女兒秀娘早有喜歡的對象,也訂了親事,她同樣不會勉強。「何況秀娘總有一天要出嫁的,到時還有你陪在咱們身邊,也不會太寂寞。」
「是。」她相當感激兩位長輩開明的作風,當初投靠紀家,真是來對了。「表姨母快趁熱吃,我到外頭去幫忙。」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很平靜,也很平淡。
自從一年前幫衙門驗過尸,知府大人在仵作尚未到任之前,偶爾還是會派衙役來請她過府,睿仙也從來不拒絕,若能因為自己的協助,替那些死者伸冤,還他們清白,也算是在做善事。
她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無法報答四郎哥的恩情,盡避她的人生從頭來過,睿仙還是不曾忘記前世的恩情,只不過恐怕回報的機會渺茫。
來到京城整整四年,對于炎府還有四爺的傳聞,睿仙已經听得太多太多了,都說他不只是皇上的小舅父,更是心月復,才能擔任虎衛司的最高指揮使、正二品官階的虎衛司都察使,能出任此重要職務的不是皇親國戚,也得要是在戰場上建有功勛者,而四爺自然是屬于前者了,他專門替皇上監視軍營、百官,以及各地鄉紳的一舉一動,若有犯罪情事,不必經由大理寺審理,擁有先斬後奏的極高權力,是當今皇上登基之後方設置的朝廷機構,因此令人忌憚三分。這樣一個集聲望、權勢于一身的天之驕子,還有什麼得不到的,想必更不稀罕她的報答。
看來四郎哥的恩情,真的只能等來世再報了。
第2章(2)
又過了半個月,已經是立春了。
一大清早,六安堂的大門還緊閉著,炎府管事便等不及地敲門,正在整理藥材的學徒應門之後,便趕緊說明來意。
听說是來找二位大夫,紀氏只好跟著夫婿放下才用了一半的早膳,途中又遇到正要來六安堂幫忙打掃的睿仙,三人便一起從紀府走到只有一牆之隔的醫館。
「……皇上對區大夫和紀大夫的醫術可是贊賞有加,要小的務必來請兩位走一趟炎府,為四爺醫治。」炎府管事懇求地說。
紀氏和夫婿對望一眼,疑惑地問︰「我听說已經延請太醫治療了,難道貴府的四爺傷勢真有那麼嚴重?」
「四爺頭上的傷口早已痊愈,可是……」他不禁欲言又止。「眼楮卻看不見,太醫開了好幾種藥方,不管是喝的還是涂抹,都不見生效。」
「看不見?怎麼會看不見?」睿仙捂唇驚呼,原以為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沒想到會是如此嚴重。
炎府管事搖頭嘆息。「連太醫也找不出病因,個個束手無策,四爺這兩個多月來都把自己關在房里,誰也不見。」
听他這麼說,睿仙心急如焚地看著身旁的表姨父和表姨母,知曉身為醫者,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病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兩位長輩身上了。
沒見到病人,紀氏不敢妄下斷語,于是詢問夫婿的意見。「相公怎麼看?」
區大夫撫著下巴的胡子,沉吟了下。「既然皇上都開口了,咱們就走一趟炎府,等看過之後再說。」
「我也是這麼想。」紀氏便對炎府管事說︰「請管事稍候片刻,咱們進去拿些東西,很快就好。」
炎府管事如釋重負。「是。」
「表姨父、表姨母……」睿仙跟著他們進了內屋,開口提出請求。「我可以跟你們去炎府嗎?也許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四郎哥的機會,她不敢奢求別的,只是想看對方一眼,只是一眼就好。
紀氏倒不反對,增廣見聞也是件好事,便點頭答應了。
她露出喜色。「多謝表姨母。」
于是,睿仙跟著紀氏坐上炎府派來的兩頂轎子,區大夫則用走的,一路上也不斷詢問炎府管事有關四爺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