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年來,她所承受的、遭受的,那種無助和寂寥絕對不是高高在上的大老板能夠體會的,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硬扯在一樁緋聞里頭是不是很好笑?
她清澈的眼底有深深的痛楚,仿佛只要再加上一刀,她的生命就會走到盡頭,是啊,唯一的答案再簡單不過了,她淡然地,甚至諷刺地扯開了笑——
「閻少,我們憎恨著彼此,不是嗎?」
緋聞在第二天突然消失,電視、網路、報紙、雜志,全部下架,不留一絲痕跡,好像這一個星期她所經歷的只是一場夢,不曾存在過。
緋聞結束了,萬歲。
當然原先電視台高層說的「增加多集的戲分」到頭來也是一場空,緋聞沒了,也就沒有討好她的必要了,劇里的壞媳婦按原劇本要在下星期的第一百三十七集跳海自盡,自食惡果,大快人心。
在沒接到新戲的狀況之下,她很快就要面臨斷炊的窘境,更別提她還向大胖哥借了五十萬,還有妹妹的學費。
于是呢,陪有錢人吃飯的飯局,陸明佳也得硬著頭皮繼續吃下去,當然大胖哥是十二萬個不願意,感覺自己好像是酒店的媽媽桑一樣,卻也拗不過小陸的堅持。
這一個月來飯局是一場接一場,這倒是緋聞事件意外帶來的效應,她上過各大報章雜志,至少算是個紅人,帶著出門的人會覺得很風光。
不過飯局不少,自身安全也得兼顧,她酒量承襲父親,還算不錯,只要小心別讓有錢人吃太多豆腐,都能全身而退,只是大胖哥依舊放心不下,只要有飯局,都會和小明哥一起到會所門口等待。
然而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一個月內每周三到四場的飯局下來,任誰也受不了。
這天,今年第一道寒流來襲,天氣突然變得寒冷,時間近晚上十一點,陸明佳走出會所,巧笑倩兮地挽著今天的客戶,一襲珍珠色的禮服襯得她明艷動人,美辱不可方物。
在車上等待的大胖哥哭了,抽著鼻,嚶嚶啜泣。「小陸好漂亮,都怪我接不到好戲……我不喜歡小陸這樣,第一次覺得我這個經紀人怎麼會這麼窩囊,小陸明明就是個優秀的演員,怎會找不到賞識的伯樂呢……」
小明哥摟著情人的肩。「圈內的人就是這樣,只有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別哭了,小陸看到會難過的。」兩個人都當小陸是自家妹子,心疼也是真心真意的。
陸明佳將今天的客戶送上車,她向來不讓他們送她回家,總在餐廳會所的大門口直接說再見,她站在車道旁,嬌笑著揮手道別,黑色加長型賓士消失在轉彎處之後,她臉色青白,雙手搗著胃部,小跑到一旁的水溝蓋,屈著身體,沒命地吐著。
大胖和小明見狀,立刻跳下車沖到小陸身旁,大胖扶著小陸,小陸吐到全身發抖,無力地靠在他身上,大胖的眼淚根本停不住。「是鐵人也不能這麼喝的……」
陸明佳說不出話來,大胖哥哭,她也跟著掉淚,其實沒啥好哭的,有飯局代表她有價值,等她過了風華年紀,誰還會付錢請她吃飯呢?有錢可賺她要開心才對……
「大胖哥,你別哭,你一哭,肉全擠成一團好丑啊……」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我哭又是為了誰?一團肉至少還有人愛我,你都沒有,喂!小陸,別再參加飯局了好不好?你嫁人去好了,別當演員了,大胖哥舍不得啊!」,
「大胖哥,我能嫁給誰啊?我又沒有小明哥這樣的好男人,嗚……」
小明哥看著兩個完全不顧路人驚奇的眼光,相擁哭泣的「女人」,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詞句才好,他由車上拿來一盒面紙,這頭擦擦,那頭擦擦,身為男人,幫忙擦眼淚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
陸明佳哭得淚眼汪汪,勾著小明哥的手臂。「小明哥,要不然你娶我和大胖哥兩個新娘好了,我們跟「囍宴」一樣算了,我不當演員了,我們去賣美而美!嗚,大胖哥……」
大胖哥推開小陸的毛手,抽著鼻涕抗議。「哎呀,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別毛手毛腳的,連大胖哥的男人都敢肖想,是活膩了吧?我家小明哥一男不侍二女,演不了「囍宴」,你找別的男人陪你賣美而美!嗚,我可憐的小陸……」
這廂抱頭哭得唏哩嘩啦,悲傷中還不忘搞笑求快樂,但,對向車道黑色賓利里的林特助可完全笑不出來……
老板的火山就快噴發了,憤怒的噴火龍即將重現江湖,誰笑得出來?
「說。」
老板出國出差一個月,今天回國,這一個月來公司安然無事,但陸小姐這兒卻發生了大事,林特助慘在沒即時通報,想說女明星有飯局很正常,也都是很正規的商宴呀……嗚,他是著了什麼魔?怎會認為陸小姐是吃飯局的一般女明星呢?
偏偏今晚又讓大老板見著他的心上人又吐又哭的,這下要怎麼收拾才好?林特助也好想沖下車,和陸小姐他們抱頭痛哭啊!
「陸小姐在「驚世媳婦」的戲分已經于三個星期前殺青了,經紀公司安排了飯局,截至今天總共十一場。」
「十一場?」
老板一開口,宛如由地底下發出來的嗓音,讓林特助和司機兩個大男人都忍不住嚇得發抖……
「是。」
老板又問,冰冷的氣息更沉重了。「經紀公司只會替她安排飯局?」
林特助吞吞口水,向來伶俐的口條瞬間變得支支吾吾,但有些事現在不解釋清楚,之後會更慘烈——
「緋、緋聞事件之後,圈內都認為,閻皇娛樂勢必會對陸小姐進行懲罰性動作,當然,這是不正確的謠言,我們絕對沒對陸小姐采取任何不禮貌的行動!」林特助看到老板臉色一黯,立刻澄清,吸口氣,繼續道︰「但這樣的誤會已造成陸小姐很大的困擾,甚至比之前的狀況還要惡劣,經紀公司接不到新戲,連本土單元劇也接不到,所以只能夠……只能夠……」
「只能夠安排飯局?」
林特助深吸口氣。「是。」
閻驥雙手握拳,有多少的怒火在他胸口沸騰著,有多少的不舍逼得他理智瀕臨崩潰,他想沖下車,他想擁抱她,他想為她建造一座沒人可以傷害她的城堡,他會是保護她的唯一城牆,他真這麼想著,直到這一刻,他總算徹底明白,就算和明佳保持距離,就算他可以擁有不被明佳影響的理智,但明佳所承受的,卻足以讓他痛徹心腑……
那種被火灼燒般的痛徹心肺。
「讓張大胖明天來見我。」
這是閻少的指令。
第4章(1)
七年前,他給了弟弟閻奇一道選擇題——出國念書為接手海外事業做準備,或是堅守那份身分不相當的愛情?
他很清楚,年少的戀情再怎麼青澀甜美,也比不過閻家人天生血液里的好戰性格,事業絕對是唯一,如他所料,閻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台灣。
他沒忘記明佳的悲傷和說過的話,明佳恨閻家的人,何況是始作俑者的他。
「閻少,我們憎恨著彼此,不是嗎?」
我們憎恨著彼此——
他一字一字地反復誦讀,一字一字地問自己,如果他是這樣的情緒,別說是憎恨,心底要是能對明佳帶有絲微惡意,那麼一切事情都會變得簡單許多。那天在陽台一番談話後,他也不用以逃離的姿態,狼狽地離開台北,只因為怕自己忍受不住這樣的委屈,找她當面說明清楚——